“你有病。”我说。

“那你快说,我们这次能抓到小鹿吗?你说的都很灵呀。”云罄趴在我的边上推我的胳膊,她的呼气带着花的气息,弄得我的脖子痒痒的。

“看,这是我阿爸给我做的铁笼子,我们可以把抓来的小鹿装在里面。”她指着帐篷里放着的一个大铁笼子给我看,那只铁笼是用密密的铁栅绑扎起来的,围绕着一个圆筒形,径有两尺,草原上的人常用来装小狼崽子,用来装小鹿应该也没有问题。呵呵,我学着大合萨的样子咳嗽了两声,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地念叨了起来。然后我抬起头,果然看到一只乌鸦飞过,它呀呀地叫了三声。

“三只吧,”我随口说,“一只是白色带斑点的。”我刚这么说完的时候,突然觉得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好象看到了什么东西似的。它笼罩着阴影,从我心底深处奔逃了出来。

“那还有两只呢?”

“喂,你姐姐要出门了,要不要看。”我说。

前面的金帐处,旗号翻开,一队骑兵在阳光下冲了出去,好象一支黑色的箭镞,光亮闪闪。蛮舞云萤一个人骑着马跑在前面,后面跟着那些护卫。青阳王子并没有陪伴在她身边。她骑在骏马上,腰背挺直,一副寂寞的样子。

“还有两只是普通的小狐狸啦。不过,要很久以后才能抓到啊。”

“可你刚才明明说是三只小鹿的。”蛮舞云罄不高兴地喊着,在我头上猛敲了一下,我则在她肚子上回了一拳。

直到晚上,我们之间都气哼哼地没有说话。

那个夜晚过得并不安稳,我和云罄并排躺在一张小床上——由扶风部落来的保姆和两名斡勃勒看顾着——将要朦胧睡去的时候,营帐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我听到它穿透环绕的铁甲,扑入皮肉的声音,突如其来的狗叫声如雷声滚动,四下里响起了一片又愤怒又惊恐的人的呼叫。

我们在帐篷里跳起来,听到外面围绕着野兽的粗重呼吸,吓得不敢说话。

“有人冲营!”外面有声音狂乱地呼喊,火把的光亮照亮了帐幕,上面人影晃动,来来去去,犹如一出人物繁杂的皮影戏。斡勃勒们跳起身来挡在门帘前,但她们是没有武器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一局面,只能赤手空拳站在那儿发抖。野兽的咆哮声更加喧嚣,夹杂着人们临死前的粗重呼吸。幕布豁啦一声被划出了个大洞,一个硕大的三角形的头探了进来,显露出一对荧荧绿光的眼睛。

“是狼。”帐篷里的奴隶们惊叫起来。

云罄扑到我怀里,使劲掐我的胳膊。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觉得害怕,不过也称不上勇敢。因为虽然我脖子上挂着刀,但那时候我却把它给完全忘了。我只能傻愣愣地看着那头巨狼从豁开的洞里窜出来,扑腾到一名斡勃勒的身上,撕开了她的咽喉,另一名斡勃勒不顾死活地却傻了一样把胳膊塞到了它满是利齿的嘴里,只是咔吧一声响,她的肩膀和身体就分了开来。浓厚的鲜血气味弥漫在帐篷中。

那位扶风来的嬷嬷——我现在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情急之下,突然将云罄和我提了起来,塞进了那个坚固的铁笼子,她尚且没来得及盖上铁笼盖,就被那匹大狼从后面扑倒,从我们身边拖走了。她的指甲留在了笼子边缘,身上流出的血在地上拖了长长的一道痕迹。云罄已经晕了过去。我伸手把笼子盖拉了下来,在用手指把搭扣合上的时候,感觉像被火烫了一下。巨狼扑到了铁笼上,它前爪上那锋利如刀刃的长爪在笼子边缘上撞得叮当做响。

我们连人带笼子被它撞翻在地,在帐篷里滚动了起来。那条驰狼似乎有些惊疑不定,它歪着头看了看笼子,舔着弯弯的尖牙上的血,似乎有些为难。后来它低低地嚎了一声,破洞里又跃进来两只大狼,它们低眉顺眼地合力叼起大铁笼,跟着头一匹巨狼向外跑去。

我们在笼子里晃荡,从一头摔到另一头。狼身上带着浓烈的腥骚,它们一边悄然无声地奔跑,一边斜着眼睛看笼子里的我们,咽喉里不时发出压抑的咆哮。帐篷外火把的光亮下,到处都能看到耸动的灰色皮毛,如同一层狼皮组成的海潮。狗叫声响成一片。一匹无主的马拖着肠子蹒跚地奔跑。半裸着的人们正在从帐篷里涌出来,他们拽着长矛和刀,乱糟糟地朝金帐所在的方向涌去。

我们这一小支队伍隐藏在帐篷投下的阴影里,似乎被这些混乱的旋涡所遗忘了。领头的那匹巨狼的左边耳朵是白色的,它如同有人性般躲躲藏藏地前进,领着我们悄无声息地滑过生死搏斗的战场边缘,那些拿着火把和弓箭的骑马者狂呼乱叫地奔近时,总有三五只巨狼在火光下出现,发疯一样朝那些人长嗥,而白耳它们则伏下肚皮,轻快地从马肚子下溜开。我小小的嗓门在这场可怕的大合唱中根本就渺不可闻。

它们径直穿过营帐区,向密实的高草丛中跳了进去,隐藏入黑暗中。那一大片火光和人喊狗叫声很快就被高高的草给完全挡住,然后消失了。我紧紧地抱住云罄的头,防止她在颠簸中撞在铁栅上,不过后来我自己也被撞晕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