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赶快说,好。

想念亲人就像大海中危险的台风眼,我们思维的小船要赶快掉转航向,飞速离开。

我摇头晃脑端详了半天说,从我这个角度看天空,它的轮廓像一棵宝蓝色的树冠,树上结着许多银色的榛子。

小鹿说,从我这边看哪,天空的形状像一件天蓝色的礼服,那几颗最明亮的星星,就是礼服上的银扣子。

我调整了一下姿势,又说,从我的铁锹把儿侧面看过去,天像一扇敞开的钢蓝色大门,星星就是门上凸起的门钉。

小鹿也扭了身子说,我有一个比喻,你可不要笑我。你答应了,我就说。

我说,只要风和雪不笑你,我才不管呢。

小鹿说,从我这儿看上去,天空像极了一头蓝色的奶牛。那些凸起的星星,就像奶牛的乳头,它们离我们这么近,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摸着。用嘴吸一吸,就会有蓝色的乳汁流出来。

我笑起来,说,小鹿,你是不是饿了或是渴了?

小鹿说,你一提醒,我才想起雪原上露营的最大好处,那就是你随时都有冰激凌吃。

小鹿说着,伸手到褥子下面去抓,我听到类似野兽爪子搔扒的声音,再以后是积雪被挤压的声音,最后是小鹿咯吱咯吱的嚼雪声和牙帮骨大肆打架的声音。

我们的身下,枕着一尺厚的白雪。领导宣布在这里露营以后,我埋头用铁锹拼命挖雪,一会儿就在身边堆起一座小雪山。领导走过来说,你这是干什么?

我说,把雪挖走,才能把铁锹埋进土里当支柱,把帐篷支起来。

领导说,你这个傻女子。雪下面是冰,睡在冰地上,明天你的关节就像多年的螺丝钉淋了水,非得锈死不可。

我说,冰和雪还不一样吗?

领导说,当然不一样了。雪是新下的,并不算冷。你没听俗话说过,下雪不冷化雪冷吗?雪底下的永冻冰层,那才是最可怕的。睡在雪地上,就像睡在棉花包里,很暖和的。

我半信半疑,但实在没有力气把所有的冰雪都挖走,清理出足够大的面积安营扎寨,只好睡在雪上。这会儿看小鹿吃得很香,不由得也从身下掏一把雪吃。为了预防小鹿汗脚的污染,特地选了我脑袋这侧的积雪。

海拔绝高地带纯正无瑕的积雪,有一种蜂蜜的味道。刚入口的时候,粗大的颗粒贴在舌头上,冰糖一般坚硬。要过好半天,才一丝丝融化,变成微甜的温水,让人吃了没够。

一时间我们不作声,吭哧哧地吃雪,好像一种南极嗜雪的小野兽。我说,小鹿,你把床腿咽进去半截了。

小鹿说,你还说我,你把床头整个装进胃里了。

我们互相开着玩笑,没想到才一会儿,我和小鹿的身体都像钟摆一样哆嗦起来,好像有一双巨手在疯狂地摇撼着我们,这才感到雪的力量。

小鹿……我们……不能再……吃下去了,会……冻死。我抖着嘴唇说。

小鹿回答我,好……我不吃了……我发现,雪是越吃越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