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西临跟着宋连元先去了南方,从长途货运公司做起,然而南下之途并不顺利。

他们初来乍到,人脉不通,有一大帮同行冤家,后来业务又受淘宝物流挤压,一直是勉强周转,举步维艰,刚开始大半年不赚钱,徐西临一边累死累活,一边靠房租活着,简直暗无天日。

后来考虑转行,他俩收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小果汁厂,据说设备都是日本进口的,做的是纯天然无添加剂的纯果汁。

果汁厂看起来很美,接到手里才发现坑爹,因为“无添加”通常也意味着“保质期很短”和“味道不怎么样”,噱头再好看,运输、储存和市场都是问题。

废话——追求健康的谁整天没事买饮料喝?

后来果汁厂也要黄,投的钱都要打水漂,这回可是伤筋动骨,他们哥俩足足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为了这事睡不着觉,最困难的时候,他俩连租房的余钱都没了,一天到晚蹲在果汁厂闹鬼的旧宿舍楼里泡方便面。

那年过年,他们俩没精力自己操持年夜饭,也不敢去外面奢侈,徐西临就在寒风呼啸中支了个小电磁炉,把速冻饺子下到涮锅里。

徐西临在水雾氤氲里对宋连元说:“没事,我手里还有两套房,实在不行卖了周转,没到穷途末路呢。”

宋连元不吭声,头一次觉得成功是“时也命也运也”,蹉跎了一年多,他有点灰心。

后来徐西临带着几个人,熬了十多天的通宵做了一份方案,把那破果汁厂包装了一番,然后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忽悠了一家日本食品厂家当了接盘侠——不是说果汁厂设备是从日本进口的吗?

正好,再卖给他们,原汤化原食了。

货运公司黄了,果汁厂也折价也出手了。

两次尝试全都惨淡收场,但在此期间,徐西临懒得做饭时候常去附近农大蹭饭吃,一来二去,他拐来了几个农大的研究生,组了个小小的班底,一伙人轰轰烈烈地下了乡,去村里包荒山了。

那时候电商已经有了,但还没有发烧,“互联网加”的概念还没有家喻户晓,徐西临一肚子维生素的失败经验,全都淋漓尽致地物尽其用在了新的事业里。

他们俩以最近的大城市为依托,注册了一个公司,叫“乡里”,开始试高端有机食品原材料冷链的水,这一回,时运终于眷顾了没有放弃的人,那两年正赶上“有机食品热”,广大中产阶级经历创造了种种致癌谣言,又纷纷加入了“健康饮食”教这个全新的迷信组织,“乡里”意外地赶上了时髦。

他们俩困苦多时,几乎有要就此发家的意思。

在全员乐极的日子,徐西临一边听灰鹦鹉练习绕口令,一边跟宋连元说:“咱们准备准备吧,过一阵子准有麻烦,你看看年前是不是拨点钱出来,把村委会和乡镇政府那拨人都打点打点,别等上了轿再扎耳朵眼。”

宋连元当时正在徐西临租的小屋里喝汤,大冬天里,他捧着碗热汤,光脊梁穿件“二杆梁”背心,还喝出一脑门汗。

听了这话,宋连元把湿淋淋的头发往脑后一撸,看了徐西临一眼,感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徐西临的同龄人,要么硕士毕业,刚入职场,要么工作了几年,才初步熟悉自己的打杂工作,正挣扎着准备从“小碎催”升级成“大丫鬟”。

他却要在没有暖气的出租屋里捧着一碗布满破碎嘌呤的汤琢磨着给村干部送礼。

宋连元从来不让他干体力活,他的思想还停留在十年前,认为大学生都是金贵的知识分子,不应该这么痛快地放下自尊,去跟泥腿子们干一样的事——虽然他也承认,大家都是孙子,上过大学的孙子也并不比别人金贵到什么地方,但还是不想让徐西临在他眼皮底下经历这个。宋连元眼看着徐家分崩离析,心疼他。

灰鹦鹉掐着嗓子一唱三叹:“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等年后,”宋连元说,“忙完这一阵,发了货,我去。”

宋连元知道人情得走,但过年前后正是旺季,实在顾不上,拖到了年后,结果就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