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陵园依山傍水处,耸立的一新一旧的墓碑被香炉蜡盏、鲜花簇拥着。墓碑照片两个眉眼相似的女人,无声俯瞰着人世间的一花一草一世界,十年如一日。

墓碑前袅袅烟火中映着两个身影,一个倚楼老态、一个秀颀朝气,司空见惯地谱写着陵园里芸芸众生的一角。

肃穆死寂的陵园里,流动着在世之人带来的短暂而又鲜活的烟火气。

老人细致的擦了擦颜色已经发陈的墓碑,粗糙的手掌拂过掠过照片时,眼角有了细微的变化。他先是凑得极近地反复观看照片那个和他极为相似的女人,然后又朝后退了退,看了一眼旁边的墓碑,似乎在比对什么,最后轻轻笑了。

“你母亲从小就和我长得像,你外婆还因为这事不满,说明明就像她。这么看,我们三个是不是很像?”

站在外公旁边的苍予舟看了一眼照片,眼睛最后落在了外公饱经沧桑的那张脸上。他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时和蔼又慈祥,眼角的褶子纵横,嘴角的法令纹也清晰可见,唯有一双早已下垂的眼睛里依然明亮如往昔。

“不像。”苍予舟不冷不热地动了动唇。

庄琮似乎对外孙女冷冷的态度习惯了,他不再说话,而是继续把女儿陈旧的墓碑擦拭干净后,打算站了起来去擦妻子的墓碑。他刚动了动身子,外孙女待时而动地伸出手扶住了颤巍的他。

庄琮站定后,轻轻刮了刮外孙女的鼻子,宠溺的笑了“你啊,一个女娃娃这么外冷内热,怎么处朋友?”

苍予舟撇了撇嘴,难得透露出了几分孩子气赌气地看着外公“那就不处。”

庄琮看了一眼外孙女,目光又落回女儿的墓碑上,停在了1970-1998的年份上。他目光黯淡了下来,眼底充满了宠爱、不舍、悲鸣和苍凉。

“不处也行,一个人在人生能面临的苦,至少能比婚姻里好受一点。你母亲就是太感情用事了,你这点不像她倒挺好,囡囡未来肯定能比你母亲强多了。”

外公的话让苍予舟目光一敛,脸色沉了下来,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许久,压在心底许久的不满脱口而出“阿公,妈妈不是意外去世的么,和我爸爸有什么关系?”

庄琮方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他嘴角的肌肉抖了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我说你阿婆,阿公老了,总是犯糊涂。你阿婆十几岁就跟了我,为家里操了大半辈子心。我年轻时在部队里当兵,从来没管过家里。她那么些年不容易啊,为我生儿育女拉扯大了四个孩子,没享到到清福就不在了,我对不起你阿婆。”

庄琮明面上言不由衷想转移话题,可提到亡妻却也真情实意。

墓碑上的照片中,妻子温柔地朝他笑着,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曾经年轻时的她。自从嫁给他,她就是这样温柔地在家门口目送他离开、不离不弃地守着家、等他回来。他无论多晚回家,家里永远都有为他留着一盏灯,温柔恒定。

如今换他目送她离开了,她这一走便是天人永隔了,再也没有一盏特意为他点亮的灯了。而那个家从两个人、到四个人、再到六口大家庭,最后又一个个离开,只剩下他一个了。

死亡便是如此,离开的人化为了轻飘飘的尘埃,被安然的放到了小小的盒子里,亲人的思念积淀成沉甸甸的牵挂,被不舍的滞留在偌大的世界里。

苍予舟明知外公的意思,可听到他提到外婆时怅然若失的神情,她的心脏好像被什么按住,蔓延地酸软疼痛感朝她袭来,有恃无恐地压下了她满腔戾气。

苍予舟目光柔和了下来,轻声询问“阿公,换个城市住好不好?”

庄琮警惕的挺直了背,上下打量了外孙女一眼“谁让你劝我的,老大还是老二?说了无数次了,我不会去香港的。不是你跟你父亲说你要离我近一点么?怎么,利用完你阿公,就要把你阿公送走了?阿公只是上年纪的,人还没傻。你回来可以,但不许做出格的事情。”

庄琮一脸抗拒的模样,苍予舟深深地吸了口气,眼底多了丝无奈,但还是很有耐心“那怎么一样呢,我离您近归近,但毕竟不在一个城市啊。他们也是担心您一个人在这边。”

庄琮被提及不喜欢的话题,不悦的提高了嗓音“怎么就一个人了,不是还有小刘和老赵每天会过来照顾我么,我不也生活了这么久嘛。你外婆走后,日子清净得很。我每天跟老战友下下棋,散散步挺好的,这日子还不够舒服?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大惊小怪!”

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瞬间又有了当年威严的气势。只是苍予舟早已不是当年一被训斥就顶嘴的小姑娘了。

她瞥了一眼外婆的墓碑,淡淡的笑了“您这会儿就不怕外婆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