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周,你与父亲一起工作。你们要用空心砖在花园里建起一道六英尺高的墙。这家人对邻居厌恶到宁愿屏蔽掉可以观赏到都柏林群山的好风景,只因为这风景中包含了他们的邻居。你的父亲听来了有关这个故事的各种道听途说的细节,但你还是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几百块空心砖堆在路边,需要用独轮车运到后面的花园。你一次只能装五块,你试过多装几块,但手推车走了几步就翻了,砖块砸在地上,被摔得支离破碎。你来回地搬运着砖块,从一到四十数着每一步路,独轮车在淤泥中划着一样的痕迹,你的脚打着滑,疲倦感包裹着你,而你却从中找到了一种沉闷的愉悦感。

整整一周都在下雨,工作变得越来越难。有时,你的父亲没法再去混合水泥,因为雨水会把它弄得太稀,让它没法用。那时,他会站在花园棚子的屋檐下避雨,点上一支烟,仰面朝天,咧着嘴对着天空。他会大声喊你来避雨,你走过去,站在他身边,大滴大滴的雨水淋在你的脚上,你的衣服湿乎乎的,你晃动着身体以驱赶寒意。

就在几周前,你想找父亲谈的那几件事现在对你而言已无心再问,于是你就那么站着,静静地等着坏天气过去,有时候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

当最后一排砖铺好后,它看起来又粗糙又丑陋,雨水将墙本身自带的灰色变得更加阴暗了。下午,你注意到你父亲不时斜眼看你一眼,然后困惑地低下头,再抬头的时候,你确定他是在担心。有那么一瞬间,你觉得他可能会问“你还好吗”或其他什么,但后来他被搅拌机中的水泥硬化分了心,让你在它变得更糟之前将它清理干净。

停课结束后,你回到了学校,但你像是第一天上学一样,心里没什么底。你耐着性子听着上午的课,戒备着,惴惴不安,害怕着十一点的铃声响起。那时,你会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好让你为着某个目的四处走走,然而你没什么要做的,只能假装有事,实则等着将每个人带回教室的上课铃声响起。但是,在铃声响起之前,教室里那小小的扬声器响了起来,里面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喊你的名字,它没有叫你去校长办公室,而是立刻去见辅导员简。教室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凌乱的身体都扭过来看着你。

简办公室的门开着,你可以看到里面透出灯光,与走廊上的荧光灯不同。你站在门口,看着这间小小的、没有窗户的房间。简正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俯身看着文件。她没有桌子,房间里没有地方放,但你觉得没有桌子让她显得太暴露。你想知道,晚上回家后,她是否跟谁说过自己想有一张桌子,并且祈祷有一张桌子,而当她祈祷时,是否还希望房间里能有一扇窗户?

她意识到你站在那里,但并没有抬起头。你在门的一侧敲了敲,她抬头看着你,示意你坐在哪里,然后又埋头处理起文件,写了一两个字作为结束,然后小心翼翼地盖好钢笔帽,将它与放在旁边小桌上的两支钢笔放在一起。她合上自己一直在其中写字的红色文件夹,你看到自己的名字被用工整的字体写在文件夹的左上角。

“你被停课了?”她说道。

“是的。”

“因为偷东西?”

“是的。”

“你偷了另一个学生的东西?”

“是的。”

“我不知道你指望这所学校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学校让你来读书,也欢迎你来读书,却把你培养成了一个小偷。”她停顿下来,等待着,直到你将目光移开。“现在怎么办?”她说。

你的眼睛盯着棕色的方块地毯,其中一小块被换过,比其他部分要褪色少一些。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桑尼。你简直在浪费——”

但她没有说下去,你打断了她,说道:“我喜欢涂涂画画[1]。”

“涂涂画画?”她说道。然后她又看了你一眼说:“哦。”

说完后,你觉得这有点道理。你的手很巧,你知道这一点,甚至有一次,你还受到了美术老师威廉姆斯先生的表扬,那让你满怀希望。你回忆起你游览国家美术馆寂静的展厅时,想象那样的地方竟让你如鱼得水。

“这样啊,”简说道,“我明白了。”她第一次以一种理解的眼神看着你,这对你来说意义非凡。你会把这一切也告诉维拉。她精通绘画,她可以告诉你怎样开始,也许还会给你写推荐信。她会的,她肯定会的。在她写的那些信中,有一封会写道:“本人对桑尼·诺尔斯非常熟悉。”有一瞬间,你觉得身体里有一股力量升起;你觉得最终事情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你甚至觉得这种光明的力量也会对维拉起作用,她不一定要死,即使医生无能为力,你也有力量去帮助她。你可以带她去诺克或是卢尔德。

“那么让我们想想,怎样才能让你梦想成真。”简说道。

你对她有足够的信任:“我有一个朋友,她和那些涂涂画画的人在一起工作,我想她会帮忙的。”

“可是,你不必那么费事,你父亲就是建筑工,他一定认识刷油漆的人。”

“我父亲?”

“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通知校长,你要离开学校去做学徒。我们在你考试前把这件事做了,我看能否拿到一封推荐信,这可不容易。”她再一次伸手去拿文件夹和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