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菊雄也有厨师证,但他毕竟是个公子哥,并没有接受过多么严格的培训,他之所以能够做了茑乃家的上门女婿,不过是因为阿常看中了他的温和的性情和敦厚的人品。自从负责账房以后,他就没怎么拿过菜刀,在厨房里坐镇指挥的实际上是一个叫村木的工作年头最长的老厨师。

但是,阿常会对每一道菜发表意见,品尝之后说“可以了”,才能端到客人桌上。

阿常不让里子品尝菜肴,她的说辞是“女人的味觉靠不住”,而关于她自己也是个女人这一点她又有另一番歪理,说“年轻的时候因为每月来月经,女人的身体一直在变化。女人的心情味觉也随之而变化,所以女人的味觉不定,不能够品评菜肴。”

按她这种说法,是不是阿常已经绝经了,舌头的感觉再也不会变化了呢?反正不管怎么说,即便是厨师长,只要阿常不点头,一道菜也不能端到客人桌上去。

或许会有人觉得,有这么一个事必躬亲的老板娘,厨师们不好做,一定做不长,但实际上还真不是那样。即使那些一开始很反感的人,最后也对阿常那可靠的味觉心悦诚服。厨师长村木来茑乃家已经三十年了,另外还有两个在茑乃家做了十年以上的厨师。

阿常还有一句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那些处事圆滑、在挣钱方面很精明的厨师,先不说他作为一个老板怎么样,反正作为厨师绝对是二流。”

那些花钱不会大手大脚的人,那些不会嗜赌如命、吊儿郎当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厨师。倒也不是专门选了那么一帮人,茑乃家聚齐了这种一门心思做菜的厨师,这也是阿常颇为自豪的一件事。

宴席一般从六点开始持续到九点多,如果开始得比较晚,也有超过十点的时候。

茑乃家有一间带舞台的大厅,艺伎和舞伎们也经常出入。她们到了以后会先到账房斜对面的休息室休息一会儿,所以一定会和菊雄碰面。

“大哥晚上好!每次多谢您关照!”

姑娘们称菊雄为大哥,从账房前面过去的时候,一个个地向菊雄打招呼。

作为大料亭的老板,菊雄不但年轻,而且心地很善良,所以颇受姑娘们喜欢。另外,菊雄还在学小曲和三弦琴,有时候会在练习场碰上她们,所以对于姑娘们来说,菊雄好像很容易亲近。

菊雄有时候会瞅准账房里比较空闲的时候,到姑娘们的休息室里去看看。那些姑娘就会向他撒娇,说:“大哥!给我们买六花街的票吧!”菊雄则凭着公子哥常有的那种大方劲儿轻易地点头答应,对姑娘们说:“下次在宴席上告诉你们,可一定要来噢!”

“不行!不行!大哥身后跟着小老板娘,被她瞪一眼可就坏了!”

正当姑娘们半开玩笑地浑身哆嗦、众人哄堂大笑的时候,阿常走进来对姑娘们说:“姑娘们辛苦了,很快就要开始了,请大家再稍等一会儿!”菊雄听阿常那么说,灰溜溜地匆忙跑回账房里去。

菊雄虽说是茑乃家的主人,在阿常面前就不用说了,就是在里子面前也抬不起头来,这一点姑娘们都心知肚明。

那天晚上大型宴会很多,最后那场宴会结束的时候都已经十点半了。宴会结束后服务员们手脚麻利地收拾餐具、餐桌和坐垫。打扫卫生等明天早晨再说,大体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关上防雨窗,然后把灯关掉。

就在刚才还能听到三弦琴的声音,能看到姑娘们跳舞,能听到客人们的笑语喧哗,可每次宴会厅里的灯一关,筵席结束曲终人散的孤寂就默默潜来,整座料亭忽然变成了空荡荡的鬼屋。

距最后一拨客人回去过了将近一小时的时候,只有厨房的一角还亮着灯,能听到人们说话的声音。不多会儿,那里的水也关了,灯也关了,料亭显得愈发寂静了。

从那以后还亮着灯的只有账房旁边的一个休息室,值班的总管和第二天上早班的厨师住在那里。占地三百坪的茑乃家完全被吸进了东山的夜色里面。

阿常即使到宴席上去作陪,一般到了十点的时候就退出来了,先到账房和厨房吩咐好第二天的事情,然后回到另一栋楼里自己的房间。但里子就不敢如此轻松了。把最后的客人送走之后,还要去每个房间检查一下收拾的情况和关门关窗的情况,还要犒劳一下厨师和服务员们,听值班总管报告没有异常情况之后,这一天的工作才算结束。

回到自己房间早的话是十一点,晚的话是十二点,也有快到半夜一点的时候。

里子经常被客人邀请去喝酒,可这么晚的话根本没有时间,即便有时间也懒得去了。再怎么年轻,穿着和服从下午四点一直忙活到晚上十一点多,也是够累人的。

不过,若是拜托给母亲的话,也不是不能早点儿出来。但里子觉得,既然自己继承了茑乃家的料亭生意,就不想被阿常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闲话,虽然阿常是自己的母亲。既然母亲老当益壮,自己也不想输给母亲。那股不肯服输的劲头或许是出自茑乃家的血脉。

那天晚上,里子检查完毕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她脱下和服泡了澡,换上浴衣回到客厅的时候,菊雄正坐在客厅的正中央唱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