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星期一俱乐部里,历史学家们正在进行期待已久的大辩论,讨论老大哥独裁到底有什么必要性,60年代革命的衰亡到底该从何时算起。102岁的老党员,革命老将普利特也参加了辩论,他是坐在轮椅上,在热烈的掌声中被人推进栗树咖啡馆的。

普利特没能说出什么触及事件本质的有用的话; 早在 30 年代,他就是一名无政府主义者,所以他的立场要比曾经的芳动党和共产党都左,通常来讲,英国工人运动两大派系的政策都会遭到他的否定;劳动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表现出来的失败主义被他嗤之以鼻,共产党只是嘴上的革命者,因为没有采用炸铁路这一最为有效的阶级斗争手段。普利特也不过是理论上的炸铁路圣徒,事实上谁也没有见到他手里攥过导火索。他公开宣称,社会矛盾的惟一解决方式就是毀掉无论对哪个国家体制来说都是重要经济与军事命脉的铁路。老大哥是惟一一位对普利特理论的重大革命意义表示肯定的入,,这个老家伙在劳动营里蹲了二十年,在那里他总是兴致勃勃地跟曾经的劳动党和共产党对手进行辩论。

实际上辩论没有任何结果。一位历史学家试图用 “英格兰从来就没有过民主传统”的说法来证明老大哥体制的必然性。<sup>[1]

“十分典型,” 他在讲话中说,“在革命前的英格兰,存在着上议院或王室之类的反动机构。老大哥权力独裁有其土壤,并不奇怪。”其他人对这个观点表示异议,甚至直接认为,与60年代扎下了根的暴政相比,不仅之前的那个政权,包括亨利八世的体制在内的所有早期政府都会显得更加民主。“当然,” 持这一观点的代表补充道,“即便如此我并不想说,我们现在应该重新恢复亨利的封建独裁统治。”

还有个问题也提了出来,60年代的革命究竟到何时为止是积极的?一个与会者认为,准确地说,革命一直持续到1963年7月12日下午4时,因为老大哥在那一刻发出那道关于组建安全委员会的著名指令(现在称为:精神保卫局)。有人反对,认为一直到1963年8月革命仍在进行。“让我们回想一下,那时学校里还免费发牛奶!”有人提醒,但立即有人喊道:“在1963年5月,《哈姆雷特》就被禁演了!”但那位历史学家根本就不想听大家说话,他说,精神保卫局在初期起到了积极作用。

正当大家辩论到这儿,航空工业大学的学生们破门面入,激动地告知:普利特和穆罕默德·斯坦雷一起带人正朝伦敦市中心进发。

起初,历史学家对年轻人——这些白痴飞机设计师——打断了这场有意义的辩论感到很恼火。但是很快他意识到,历史本身要比关于历史的辩论更重要,这时,学生们已经站在栗树咖啡馆的大堂中央。

“我看,老伙计,” 他小声对坐在吧台后面、主席团中间的安普尔福思说,“你明天的音乐会将要取消。但你不要难过,大洋国广播电台和电视台的麦克风,很快就将属于你。”

我们终于行动起来,向政府递交改革计划书,或许将从他们手中接管政权。首先,我打电话到白金汉宫。对方没有人接电话。因此,我们不假思索地朝那里动身。街上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我们的行列。当我们来到白金汉宫前时,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数万民众。

门口没有卫兵把守,也没有身穿黑色制服的精神保卫局警察。我们推开宫殿大门,宫内也不见卫兵的踪影。在反常的寂静中,我们穿过一层的走廊。楼道里空空荡荡,房间的门都敞开着,电话线都给割断。楼上的党部办公室里乱如狼藉。家具相互叠落。壁炉里成捆的文件烧了一半,冒着浓烟。

我们相互望了一眼,“看啊,这些家伙滚蛋了!”赛麦跟我小声耳语。“他们逃跑了!”维特斯叫了一声,然后激动得哭起来。我也一样,兴奋得流泪。我们彼此拥抱,相互亲吻。安普尔福思用嘶哑的嗓音大声喊道:“弟兄们,大洋国自由啦! ”

我们冲到楼上的阳台,向全伦敦人宣布:“革命胜利了!”“知改委接管政权了!”广场上的人群如浪涛汹涌。我心里在想:他们是否能听到我们的声音? 因为我们没有麦克风。“你说吧!”我对赛麦说,出于激动,我浑身发抖,“你的声音比我们的都大! ”

“不,”赛麦揺头,“这个时刻该由你讲话!”我们都没有做这样的精神准备,互相退让这伟大一天的历史性荣耀。

这时候,从广场另一侧楼顶上的高音喇叭里传出一个喊话声。那个声音柔软、润滑,略显紧张,我们突然意识到,我们接管政权迟了一步。

[1]尊敬的同行忘了,人类大屠杀——在老大哥统治的大洋国曾一度盛行——同样也未曾有过历史传统。看起来,还是可以在新的时期引入某种新的手段……看哪,我们的上司也时刻不停地进行尝试。比方说最新一次,要求所有同事必须在每份论文里至少从他的书里引用一句话。或者,最近只能用手帕去抓研究所的门柄,以免过早变旧……好啦,不要离题太远!最近我知道自己想干什么,而且还知道此时此刻我将实施我的计划。——历史学家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