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位身材高大、瘦长,有着一头黑色鬈发的男人。浅棕色的额头下,一双孩子气的眼睛微笑着望着我。他在一幢总是敞着门的小屋内室里接待我。他请我稍等一会儿,因为他正在做常规性的日间祷告。他向东方鞠了几次躬,友好地转向我说: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我亲爱的不速之客?”

我告诉他,我是伦敦知识分子改革委员会派来的,为了协同行动,前来与他们建立联系。我向他毛遂自荐,愿意为领导罢工的工人委员会和他本人出谋划策。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和蔼地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

“穆斯林不需要军师。穆斯林有日夜呵护他们的军师。”说着他从桌子抽屉里取出《古兰经》,“你看到没有? 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处境,从这本书里都能找到智慧的建议。当然,我亲爱的不速之客,”看来他已经坚定了意志,从现在开始他只会这样称呼我,“你不要认为,如果你向我们求援,我们会拒绝。真正有信仰的人,. 会与他喜欢的人分享最后一块面包和所有的思想。你们城里那边有什么新闻? ”

我告诉他,我们在征集签名,还告诉他,知识分子改革委员会已经在各个街区建立了组织。于是,我又小心翼翼地言归正传,再次表明此行的意图: 我们愿意与要工工人合作。比如,我们愿意在我们的报纸上,在《时代》文学副刊上报道他们的斗争,因为《时代》总是误导读者。比如,我们可以写关于他们的详细报道,配照片发表。

“写报道?”穆罕默德惊诧地问,“有什么好写的?反正大家都不识字。我自己也是一个文盲。”<sup>[1]

“怎么可能都不识字?”我反问,并为穆罕默德对我们的合作机会表现得如此不屑而感到懊恼。

随后我突然意识到,他说的 “大家” 是指他们的贫民区,那些人确实不识字。但我还是补充道: “你们不要只想自己。城里人会读,而且不是随便乱读。”

“那你们就写吧! ” 穆罕默德用略显兴奋的语调说,“但重要的是,要写事实。”

我向他保证,我们想都没有想过编瞎话。随后,我向他转达了知改委某些成员对他们以绑架人质作为政治手段感到担忧。我认为,搞政治只能使用诚实的手段。

他无可奈何地摊开手。

“我亲爱的不速之客,” 他说,“真主之所以创造政治,不是为了让我们变纯洁。要想达到纯洁的目的,我们可以信宗教。再者说,”他用安慰的口吻补充道,“秘密警察吃的手抓饭,跟我们吃的,跟你现在将要吃的一模一样,我亲爱的不速之客。”

大房间的长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桌旁边围坐着八个孩子,最小的三岁,最大的十四岁。穆罕默德的妻子,头戴面纱的法特梅为我们端上没有肉、用植物作料调味的素餐。

“你是不是对我们的习惯感到奇怪? ”穆罕默德转向我问,“我是说,我们不吃肉的生活方式,党惟有在这一方面支持我们……至于法特梅戴面纱,那是她自己的决定。并不是总能看清楚,也不是看上去总很好看。”

次日,改革委员会向我询问会面的情况,我只跟他们说了一句话: “我有生以来头一次吃到那么好吃的饭菜。”

[1]这句话与事实有些矛盾,革命遭到镇压后,在抄穆罕默德·斯坦雷的家时,发现了麦考利、梭罗、老子、托马斯.莫里斯、阿加莎·克里斯蒂和乔治·奥威尔的书。详见《焚书单》。——如此看来,穆罕默德与我们的顶头上司恰恰相反,我们的上司表现得非常有修养,但实际上根本不读书。——历史学家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