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年轻朋友们,请你们将留声机关掉,今晩就别去跳舞了,尽管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不太容易……我并不敌视快乐情绪,也不反对开心消遺。我们的社会,摆脱了老大哥时代冷酷残忍的伪清教徒主义,承认青年人的权利和文明娱乐。然而,也不妨偶尔以严肃的态度和责任心对过去的事件进行省思,从中吸取其中包含的无论对现在还是将来均有益处的经验教训。这本读物首先就是写给你的,亲爱的孩子,你很幸运不再生活在残酷暴政的黑暗岁月,在那个时候,所有正直的人都尽力承担自己可以承担的责任,他们这么做,首先就是为了你。(……)

我并不否定那些岁月。因为,我们不要忘记:老大哥的统治并不仅仅意味着刑室和牢狱,它还意味着数百万人的辛勤劳动,他们用自己的臂膀与才智将大洋国建设得强大起来。另外,我们的国家最美好的(人性化的)时期,是从1985年10月之后开始的,因为党吸取了过去的沉痛教训,清算了自己以往的错误,终止了所有的动乱,并重新获得了人民的信任。(……)

从历史上看,改革运动是从《时代》文学副刊创刊开始的。大家都知道,我当年的朋友和战友温斯顿·史密斯从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可遗憾的是,他后来偏离了正确的道路,变成了我们国家的敌人。如果我因为这个否定他过去的存在价值,就等于又接纳了老大哥时代令人诅咒的宣传手段。对史密斯一生功过的评价,是学者们的研究领域,我只想从这个话题所需的角度出发,讲讲与他有关的私人记忆。

当时另一个关键人物詹姆斯·奥勃良的情况也是如此,由于奥勃良曾经滥用职权,所以被我们党开除了。这位曾经的警界高官,后来无耻地写了一本用心险恶、诽谤大洋国的小册子,他跟史密斯一样墮落了。无论是谁,只要他偏离了“真英社”的最高原则,不管他抱着什么样的主观意图,迟早都将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实事求是地说,当奥勃良贪婪、病态的权力欲尚未登进峰造极时,他也曾在改革运动初期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他利用自己掌握的行政权力,批准创办了《时代》文学副刊,而且连编委会都是由他亲自圈定。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那个天寒地冻的冬日上午,当奥勃良召史密斯去见他时,我真的感到非常担心。要知道,就在一年之前,我们俩在奥勃良的刑室里受尽了非人的折磨。值得庆幸的是,当时我没有担心的理由。在党内,健康的力量开始苏醒,在那个寒冷刺骨的冬季之后,春天呈现出某种令人兴奋的征兆。

比如说征兆之一,当时的一个青年组织,简称为“抵性会”的抵制性爱青年联合会,女会员们在1月底开始涂口红。我亲爱的青年朋友们! 你们已经习惯了看涂口红的女孩 (甚至有的时候,她们化妆化得过于夸张),肯定会为我说的情况感到诧异,难道涂口红还有什么重大意义? 事实上,在当时确实意义重大! 起先,女孩和妇女只是薄薄地涂上一层,化着几乎看不出来的淡妆去上班,后来,她们涂得越来越厚,而且色调也逐渐发生变化: 从浅玫瑰红到鬼一样的绛红色。那个时候,涂口红的女人大概只能在反映旧体制的题材、遭到禁映的电影里才能看到。

就在3月份那天,当温斯顿被叫去见奥勃良,我也开始涂口红了。在真部的走廊里,我迎面撞见了奥勃良。“您可真漂亮!”那只令人生厌的灰麻雀跟我打招呼。“春天来了,同志!”我对他表现出极度的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