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客户的要求都涉及一些实际的方面:固定方式、保险、包装方式、符合底座的技术规格等等。在爱德华的笔下,朱尔·德普雷蒙回答了所有的问题。他编写了一些信息特别完善的信件,完全令人安心,而且回答还因人而异。回信是令人信服的。市政官员和教员兼市政厅秘书频繁地说明他们的计划,非本意地强调他们对欺诈这种不道德行为的态度,因为国家只以象征性的方式支持纪念建筑的购买,一切都“靠各大城市自己的能力和贡献,目的在于歌颂死者”等等。市政府调动他们能够调动的一切,不过,常常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重点还是要靠民众的募捐。个人、学校、教区、整个家族都捐出自己的一分钱,他们相信,兄弟、儿子、父亲、堂兄表弟的名字将会永远地刻在纪念碑上,而这个建筑也会庄严地立在乡镇的中心或者教堂的旁边,永恒地传下去。为了抓住“爱国纪念物”提出的特别促销活动这个机会,就必须要尽快地筹集到足够的钱,但是在这个困难前,许多来信都恳请能够协商和调整关于付款的事宜。是否有可能“只预付六百六十法郎就可以预订一座铜质的模型呢”。他们只好回信说:“无论如何,我们最多只能降到44%来代替要求的50%的预付款。”“但是,您看,收回资金的速度有点儿慢。毫无疑问,我们甚至会面临交付过期的状况,这都是我们要处理的。”另外还有人解释道:“我们已经动员了学校里的孩子们进行全民募捐。”或者:“德·马尔萨特夫人打算将她一部分的遗产捐赠给城市。上帝保佑她长命百岁,这个建筑是为了纪念索恩河畔沙维尔牺牲的五十名年轻士兵,德·马尔萨特夫人的遗产还能养活八十个孤儿,这难道不正是这座漂亮的纪念建筑的保证吗?”

7月14日这个时间的限制就快要到了,这不只是让一个人害怕。现在,几乎到了咨询市议会的时间,但是开价还是依然吸引人!

爱德华-朱尔·德普雷蒙,这个伟大的上帝,允诺人们期望的一切,给出特价、延期支付,对他来说这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他时不时地就带着热情的口吻,去赞赏购买者英明的决定。但愿他想要得到《进攻!》,一只服丧用的火炬,或者是《踩着德国佬头盔的雄鸡》,他仔细地察觉到自己对这个模型产生了一种神秘的预感。爱德华喜欢揭露这个矫揉造作的时刻,在那一瞬间,他将所有的滑稽可笑的人物都放了进去,那些画面都可以在只满足于美术作品的刻板的老师身上看到。

关于混合的设计图案(比如,当考虑到将《胜利》和《一位保卫国旗的垂死的法国兵》配在一起的时候),朱尔·德普雷蒙就总是感觉到兴奋,毫不犹豫地赞美自己对艺术创作研究的巧妙衔接,同时,还自认为被这个组合的绝妙品味和自身的创造性给吓住了。他一遍又一遍地表现出对财政预算的同情、慷慨和理解,就像一个杰出的技师,一个完美的万事通和一个艺术巨匠。他总是很确定,不,水泥石膏没有问题;对,模具的设计采用法式红砖;当然是的,同样适用花岗岩制作的;完全保证,所有的模型全部由“爱国纪念物”独家许可,另外货物运送还包含了内政部盖章的证书。这里找不到任何困难,在他的笔下,总是能简单地、有效地、平静地解决问题。他殷勤地提醒购买者注意领取国家微弱津贴所需要提供的材料(市议会的审议、纪念建筑的草图、艺术方面的委员会意见、估价报表、运送地址和方式),给出了一些关于材料使用的建议,还编写了一个漂亮的订货收据,这个回执单上面写的金额和预付款同值。

这个最终的触及本身是有利于被写进完美欺诈的史册的。在尾章写着“我欣赏您对所选艺术作品的绝妙的灵巧和品味”,如果出现了迟疑和顾虑的情况,爱德华常常就会采用所有可能的计策,将他们合在一起,写到信件中去:“您的方案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配合,在这当中,这个最艺术的品味汇聚了最爱国的情感,这令人钦佩,我向您许诺,在今年已经保证的折扣上,再提供给您15%的折扣。考虑到这是一个特殊的价格(我恳求您不要公开这个价格!),请您一开始就支付所有的预付款。”

爱德华往往赞美自己写的东西,因为这全是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的,他十分满足,咯咯地笑着。这封长信占据了他很多的时间,用他的话来说,这将预示着交易的成功。他们继续收到了很多的来信,邮箱总是满满的。

阿尔伯特有些不满意。

“你不认为写得有点儿多了吗?”他问道。他十分容易地就想到要是被逮到的话,这些充满同情心的话语会以怎样的程度来加剧事情的严重性。

而爱德华却做了一个国王的手势,表现出自己就是伟大的上帝。

“亲爱的朋友,你应该要有同情心!这不算什么,这些人需要多鼓励鼓励。他们是在做一件伟大的事业!事实上,他们是英雄,难道不是吗?”他写了一串潦草的字,展示给阿尔伯特看。

阿尔伯特有一些被震惊到了:把他们说成英雄,这不是在开玩笑吗,他们不过只是凑钱修了一座建筑物……

爱德华猛地脱下面罩,露出脸来,那里有个大开的、可怕的洞,上面还有一双唯一有生命力的、人类特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你。

阿尔伯特不常看到这幅景象——脸上还剩下的一点东西,或者说是恐惧,因为爱德华总是不停地换面罩,甚至睡觉都时常戴着一个画着印度军人的面罩,在那上面还有一只有关神话的鸟,既凶残又兴高采烈。阿尔伯特每个小时都会醒过来,所以他就靠近爱德华,跟一位年轻的父亲一样,小心翼翼地揭开他的面罩。房间里的光线时明时暗,于是,只要是那个无处不在的、红透的脸色不出现或者像是某个软体动物突然伸出可怕的脑袋的话,那么他就会观察着战友睡觉的样子,然后再拍拍他。尽管爱德华的力气都用在了回复大量的信件上,在等待的期间,还是没有收到一封完全确定的订货单。

“为什么?怎么回事?这样的回答还不够有说服力……”阿尔伯特苍白地问着。

爱德华只做了一个动作来回答,像是一种获得战利品而起舞的动作,路易丝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阿尔伯特快要吐了出来,接着便重新核对起账目来。

他再也想不起来那个时候自己的精神状态,是如此焦虑,一下就淹没了他整个人,但是到五月末的时候,第一笔到账却带来了某一种快乐。阿尔伯特要求首先拿些钱出来归还给银行,而爱德华却毫无疑问地提出了反对。

“这些钱还给银行有什么用?”他在大本子上写下了这句话,“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带着偷来的钱逃跑!偷银行的钱,怎么说也没有那么伤风败俗!”

阿尔伯特仍然不改变主意。说到贴现银行和工业信贷,他要一劳永逸地切断这一切,然而,爱德华却明显不知道这和父亲的事业有关,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已经陌生了。为了在战友面前解释清楚,阿尔伯特不能够体面地补充到正是佩里顾先生推荐的这个工作,另外自己还厌恶这样的欺诈。这是可以变通的,他试图诈骗陌生人,那些为了纪念他们的死者而凑钱建立丰碑的人,当然,这当中也存在不少节制的行为,但是佩里顾先生却完全不一样,阿尔伯特在私底下是了解这个人的,还有,自从见到波利娜后……总之,他不禁想到佩里顾先生是自己的恩人。

爱德华却一点也没有被阿尔伯特那些不相干的原因给说服,他却在本该归还给银行的第一笔收入面前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