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他将一切告诉了爱德华,说自己也会放弃和女人正常的亲密关系,认为爱德华一定会高兴起来,不过这不是一个好时机:阿尔伯特还要活下去,而爱德华却不想。阿尔伯特可能还会遇到年轻的女人,比如,一个年轻的寡妇,只要这些女人不太计较,就会有很多,而他应该睁大双眼去寻找,但是,他喜欢的女人会不会接受爱德华呢?这对话让两人都有些难受。

那么,来看看一身华丽出场的阿尔伯特吧!

路易丝发出赞美的叫声,向前走了几步,等着阿尔伯特低下头系领带。大家都笑着,爱德华拍着大腿,竖起大拇指,显露出一种羡慕的神情,喉咙里发出几声嘶吼。路易丝也不甘落后,捂着嘴笑说:“阿尔伯特,你这样看上去还真不错啊……”这话就像那些成年女人说的,但她才多大?过多的赞美反倒让他有些不舒服,就像一个没有恶意的玩笑也会让人无法接受,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

所以,他想快点离开,也还得好好思考一下,确定这样做真的有必要,不会带来烦恼,他在去和不去之间犹豫了好几秒。

最后,他坐上地铁,接着走路完成最后一段路程。越是靠近,越是烦躁不安。离开全是俄罗斯人和波兰人的大区后,他发现许多雄伟的建筑,这里一条大道有三条街那么宽。蒙梭公园对面是佩里顾先生的府邸,高大的建筑让人无法忘怀。楼前停着一辆漂亮的汽车,司机戴着帽子,身穿完美的制服,正仔细地擦车,那车就像一匹赛马。阿尔伯特心跳动了一下,那种感觉很强烈。他假装很急的样子,走过这栋楼,在临近的街道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公园,坐到长椅上,换个角度观察这座住宅的外貌。他完全无法忍受,甚至很难想象爱德华出生在这里,在这栋楼里成长,这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他,今天到这里来,带着一个谎言。他感到自己干了坏事。

大街上,一些优雅而忙碌的女人从四轮马车上走下来,身后跟着几个仆人,和提着盒子、口袋的跟班。送货的车辆停到门卫处,司机和仆人们交谈着,主人交代他们检查蔬菜和面包,他们的眼神十分尖锐。稍远处人行道上,有两位优雅的、身材修长得跟火柴棍一样的女士,正互相挽着手臂,一边笑一边向前走。大道转角处,两个男人正在寒暄,胳膊下夹着报纸,手上拿着大礼帽,“亲爱的朋友,再见!”看样子像法官。有一个身穿海军制服的小男孩跑着扔出一个木环,两个男人中的一个向旁边迈了一步,让出一些位置,这时,保姆轻轻吼了一声,连忙给两位男士道歉。花商停好车,卸下货物,那些花束是结婚用的,当然,现在没有婚事,这只是每周一次例行的送货。这里有很多住户,每当有客人都要提前准备好,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那得花上一大笔钱。人们笑着说买这么多花就是为了取乐,没人不喜欢收到花。阿尔伯特看着这个世界,就像有一次他透过玻璃鱼缸看到的进口鱼一样,那些鱼几乎就不是鱼。

还要等两个小时,太煎熬了。

他很犹豫,不知道是要继续坐在这里,还是回到地铁里,还能去哪里呢?以前,他很喜欢林荫大道街区,自从戴着一前一后的广告牌走遍那里后,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于是,他在公园里闲逛,尽管提前来到这里,他还是错过了时间。

当意识到已经7点15分了,焦虑感便开始加剧,接着,他浑身是汗,立马迈着大步离开这里,转身往回走,眼睛看着地面,现在7点20,他总是这样犹犹豫豫,一点也不果断。快到7点半的时候,他回到住宅前,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有一种想要回家的冲动,但是,一想到佩里顾会派人来找他,来接自己的司机没有女主人体贴,他立马就有了一万个理由,这些理由不断来来回回撞击着大脑。他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于是跨上六步台阶,按了门铃,还悄悄地往后抬起脚,在小腿肚上来回擦了擦鞋,接着,门开了。他的心猛烈跳动着,面前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像座大教堂,到处都有玻璃窗,屋子里的一切都很美,来应门的女佣人也很漂亮,棕色的短发飘逸着,脸上焕发容光,天哪,还有那张嘴,那双眼睛,在阿尔伯特看来,富人们的一切都是美的,就连雇用的穷人也一样。

宽阔的大厅里,每一边都铺着黑白相间的大方砖,有五个球形的高脚灯簇拥在楼梯口,这个巨大的楼梯是用圣雷米的石头砌成的,两边的护手用白色大理石做成,卷轴状的栏杆向楼里平台延伸上去。那里挂着一顶装饰艺术风格的分枝吊灯,黄色的光芒散开来,就像跌进了苍穹。漂亮的女仆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尔伯特,还问了他的名字。阿尔伯特·马亚尔。他看着周围,没有一点遗憾。就算他尽一切努力,一件不是量身定做的西装、一双贵得离谱的鞋子、一顶有牌子的大礼帽、一件西装或者一件燕尾服,身上无论穿的是什么,都让他散发出乡下人的气息。这个极其不搭调的穿着,过去几天的焦虑,以及为了这个约定长时间等待的紧张情绪……阿尔伯特笑了起来,没有其他动作。他为自己笑,笑的也是自己,双手放在嘴前这种本能的反应如此真实,就连美丽的女佣人也笑了起来,那排牙齿,天哪,那个笑容,甚至是她尖尖的粉红色舌头,真是奇观美景。不知道他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她的眼睛,又或者是到现在才发现这些?那双眼睛乌黑又明亮。两个人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笑什么,她转过身,脸通红,脸上仍然挂着笑容,接着便又开始服务,她打开左边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候客厅,宽敞的房间里有一台三角钢琴、几个中国陶瓷花瓶,樱桃木的书架上放满旧书,还有几张皮质的扶手椅。她向他指了指那个房间,告诉他可以随意坐下。她最后只是说了声“对不起”,为那个情不自禁的笑感到尴尬,他挥了挥手:不,不,不,没事。

现在,这间房间里就剩下他一个人,门已经关上了,仆人会去通知,告知主人马亚尔先生在等着,他停止傻笑,这里的安静、庄重和奢华不得不使你闭上嘴。他摸了摸那些绿色植物的叶子,想着那个小巧可爱的女佣人,如果他敢去……接着,他试着翻了几本书,看了看书名,快速略过一本文集的目录,犹犹豫豫地碰了碰那台大钢琴。他要等到最后她结束工作,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有男朋友了?他试了试扶手椅,坐上去,站起来,又试了试长沙发,这是一张柔滑的上等皮质沙发,他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茶几上的几张英语报纸,然后挪了挪,心里还想着那个漂亮的女佣人,不知道怎么做才好。难道离开的时候在她耳边悄悄地说句话?或者更好的是,装作落下了什么东西,再敲一次门,塞张纸条到她手上,写上自己的地址?不管怎样,都得忘记点什么,比如忘了拿雨伞。他一直站着,翻阅着《时尚芭莎》《美术公报》《时装指南》。坐在沙发上或者等她下班,这样最好,要像刚才那样逗她笑。茶几角落放着一本很大的纪念册,封皮很精美,摸上去十分柔滑,如丝绸一般。如果邀请她共进晚餐,得花多少钱?先确定去哪儿,再左右为难,他拿着纪念册,一边打开一边想,迪瓦尔餐厅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要约一位漂亮的姑娘上那儿去,不太可能,特别像她这样在大房子里工作的,甚至是在厨房里干活的,她见过的都是银质餐具。突然,他一阵胃痛,手心全是汗,滑溜溜的,接着又咽了咽口水,生怕吐出来,胆汁的味道占满整个口腔。在正前方,他看到一张结婚照,照片里,玛德莱娜·佩里顾和奥尔奈·普拉代勒上尉站在一起。

是他,绝对是他,阿尔伯特不会弄错。

无论如何,都有必要再确认一遍。他带着强烈的好奇心翻阅起来。每一张照片里都有普拉代勒,照片很大,像一页一页的杂志。照片里有很多人和一些花花草草,普拉代勒稳重地笑着,像一个中了彩票却不想吹牛,又希望别人羡慕他的中奖者,佩里顾小姐挽着他的手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身上的那条长裙,没有人会在现实生活中穿上它,人们只是为了这一天才买。男人们穿着礼服、燕尾服,女人们打扮精美,背部裸露,胸前别着胸针,脖颈上挂着精美的项链,手上戴着奶油色的手套。夫妻二人的手紧握着,是的,就是他,普拉代勒。年轻夫妻的身旁摆着冷餐台,在那儿,应该是佩里顾先生,和大家一样笑着,他看起来不是个随和的人。到处都是上了蜡的皮鞋和有硬胸垫的男士衬衫,最远处,更衣室里,一排黑色丝绸大礼帽整齐地挂在铜质杆子上,前面放着一摞倒金字塔形的香槟杯,穿着西装、戴着白手套的仆人们正在服务。现场,人们跳着华尔兹,管弦乐队正在演奏,左右站了两排人,新婚夫妇再次回到正中,接受着大家的祝贺……阿尔伯特翻着相册,整个人焦躁不安。

接着,他看到一篇刊登在《高卢人》上的文章:

一场华丽的婚礼

我们是如此期待这场盛大的巴黎式婚礼,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一天正是优雅与勇气的结合。对于那些未获知此事的尊贵读者们,我们向你们介绍这场婚礼的主角是:著名工业家马塞尔·佩里顾之女玛德莱娜·佩里顾和爱国英雄亨利·奥尔奈·普拉代勒。

婚礼典礼在奥特伊教堂举行,只邀请了几十位来宾,包括亲朋好友以及家庭成员,主持婚礼的是宽代主教阁下,他献上了赞美的颂词。在位于布洛涅森林的边界处,宴会在一栋老房子四周举行,这里靠近阿尔芒翁维尔狩猎区,这栋别致的小楼体现了“美好年代”优雅的建筑风格与现代化设备的完美结合。整个白天,在闪耀着光芒的露天平台上,在美丽精致的花园里,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那些最杰出的上流人士齐聚一堂。据说现场有六百多位宾客,有幸一窥年轻貌美的新娘,新娘那条优雅的长裙(缎面薄纱)由其家族好友让娜·朗雯设计定做。风度翩翩的新郎,亨利·奥尔奈·普拉代勒,这个最古老姓氏的后代,这个被上帝选中的幸运儿,我们又称他为“普拉代勒上尉”,或者是113号战役停战前一天仍在痛击德国佬的胜利者,因无数次英勇行为而被授予四次勋章的英雄。

共和国的总统,佩里顾先生的亲密好友雷蒙·普恩加莱也出席了这场婚礼,同时到场的还有米勒兰和都德先生,以及好几位大艺术家:让·达尼昂·布弗雷和乔治·罗什格罗斯,这里我们仅仅列举一小部分。不用怀疑,他们都腾出时间来参加这场年度盛典。

阿尔伯特合上纪念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