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在皮耶尔瓦勒的公墓里走了好几个小时,找寻一具合适的尸体,他犹豫不决,最后理性还是战胜了感性。他心想,一切都会好的,但得快一点做决定,不然回到复员转业中心就晚了。当转过头的时候,他看到一块木头十字架上写着“这儿”。

他拔出钉在护栏木条上的几颗小钉子,找到一块石头,固定了只剩下一半的爱德华的身份证件,用来确定方位,接着后退了几步,看了看整体的样子,就像一位为新人拍结婚照的摄影师。

接着,他离开。害怕和道德感带给他痛苦,哪怕是因为一个再好的动机,也不能为此去撒谎,这不是他的本性。他想着这个年轻女人,想着爱德华和这个不知名的士兵,想着冒险用他的尸体来代替爱德华,现在,永远也不会有人发现,一个没有身份的士兵就这样彻彻底底消失了。

随着远离墓地,越是靠近中心的地方,他能感觉到的危险就越大。那些担心害怕接踵而来,就像多米诺骨牌倒塌时,前一个推倒后一个,最后全部倒下去。阿尔伯特心里反复默念:一切都会好起来。当然,如果这只是自我安慰的话。爱德华的姐姐需要一个坟墓,那就给她一个,是不是他弟弟的,这不重要,他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但是,要挖出来,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要是她去墓坑里面找尸体,发现不一样,可就糟了。没有身份还能说得过去,因为一个死了的士兵就是一个死了的士兵,但是,当把尸体挖出来,她总得去找些什么吧?个人物件?特别记号?或者更简单的是,看看身高对不对?

既然都决定好了,那么就“这儿”吧,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没有后退余地,是好是坏,就看今晚了。阿尔伯特并没有很长时间都沉浸在这样的想法里,最后,他带着满身疲惫回到中心。

为了搭上去巴黎的火车,他必须尽快返回,一定要在晚上10点之前就回来,没有任何理由错过这趟火车(当然,这辆火车会到来的)。在这里,四处都是沸腾的人群,收拾行李的士兵激动得就和跳蚤一样,他们大声交谈,时而唱着歌,时而吼叫,互相拍打着对方的背。有军衔的下级军官们看上去对此有些烦躁不安,心想着:“要是本来应该到的火车没有来,这些人会怎么闹;或者要是本来该来的三辆火车只来了一辆,那又该怎么办呢?”

阿尔伯特走出临时营房,跨过门槛时抬头看天,夜晚还能更黑一些吗?

普拉代勒上尉人很潇洒,就像一只高卢雄鸡,身上总是穿一件熨得整整齐齐的军衣,脚下的皮鞋总是打了蜡,衣服上别着的勋章也闪闪发亮。他几个大步,就走了十米远,阿尔伯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嗨,老兄,你来啦?”

距离上一次对话已经过了十八个小时,在货车后面,一辆长长的轿车缓慢地开过来,机车闸门发出沉闷的声音,排气管尾部缓缓排出些烟,烟慢慢飘走。这辆轿车一个轮胎的价钱,就足够阿尔伯特花上一年,他感到自己穷得什么也没有,一脸的苦闷。

上尉没有停下来,而是走过卡车,快速来到轿车旁,只听见车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年轻女子坐在车上,没有下车。

首先映入阿尔伯特眼帘的是货车司机满脸的胡茬,他坐在崭新的货车里,一身汗味。这是贝里埃公司生产的一辆CBA型货车,价值三万法郎。司机的小算盘打得很精细,这种事经验丰富,他相信自己的判断。车窗缓缓摇下来,里面的人从脚到头打量阿尔伯特,接着,他打开车门,顺势跳下来,一把就握住了阿尔伯特的肩膀,手劲儿还很大。

“你既然来了,那就是上了这条船,你明白吧?”

阿尔伯特点点头。司机转身面向轿车,轿车尾部仍然排着白色的、轻柔的废气。天哪!经过这些年的不幸,这股飘散的烟云显得十分残忍。

“跟我说说……你收他们多少钱?”司机喃喃而语。

阿尔伯特感到这个人说话的方式太没人情味了,只关心价钱,他说:

“三百法郎。”

“什么,这太可笑了吧!”

司机还是挺高兴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故意挑刺的意味。他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成功让他十分满足,同样,要是别人失败或者受挫的话,也能让他高兴。他转过上半身看着轿车。

“你难道不知道,那里面穿着毛皮大衣的都是些养尊处优、生活奢侈的人吗?随随便便就可以喊到四百,甚至五百!”

就好像他自己要准备去喊价一样。司机有些谨慎,放开了阿尔伯特的肩膀。

“好,来吧,别忸忸怩怩了。”

年轻女人仍然坐在车里,阿尔伯特转向轿车,心想:到底应该怎样做,要打招呼感谢她吗?可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表现得好像见到比自己身份高很多的人一样,小心翼翼上了车。

车开向公墓。轿车缓缓发动,从一辆又一辆军队卡车旁边开过,渐渐地,身后的画面越来越模糊,宪兵打听消息的画面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