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概凌晨4点的时候,阿尔伯特来到房间,解开束缚带,换掉弄脏的床垫。爱德华拼命想要靠近窗户,但一下床,由于右腿完全站不住,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他靠着强大的意志、顽强的精神重新站了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竭尽全力走到窗边,眼睛瞪得特别大,伸出手去摸窗玻璃,脸上写满悲伤,痛苦地嘶吼着。阿尔伯特看着整个场面,哭了出来,双手一把拉过他来,抱在怀里,轻抚着他的后颈。面对着爱德华,阿尔伯特心里产生了自己被母亲安慰时的情感。他用大部分时间来和他交谈,打发等待的时间。

“你知道吗,莫里厄将军就是个蠢货!他算什么东西?现在正等着要把我送到战争委员会那儿去!还有普拉代勒这个浑蛋……”他向爱德华讲述着。

阿尔伯特说啊,说啊,一遍又一遍,但是,爱德华的眼睛闭得很紧,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是否听懂了阿尔伯特的话。吗啡剂量的减少让爱德华长时间保持清醒,阿尔伯特因此没有去询问转院消息的机会,该死的转院,还没到那一天。每当爱德华一开始呻吟,叫喊就停不下来;叫声震耳欲聋,直到护士进来再给他打一针镇静剂。

接下来的一天,希望又一次落空,他不断打听,得知转移的日子遥遥无期,也许根本就没人安排。刚过正午,由于剧痛,爱德华又开始发疯似的叫喊,喉咙里一片鲜红,口腔有些地方开始大面积化脓,空气令人窒息。

阿尔伯特立马出了房门,跑到护士的办公室。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朝走廊大声喊着:“有人在吗?”没人回答。他已经要转身离开,但还是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不,他似乎不敢这样做,不是吗?他转着头,往走廊两边仔细看了看。耳边传来战友的吼叫,他立即迈进了房间。经过这些日子,这里已经不陌生了。他取出右边抽屉里的钥匙,打开了玻璃柜,找到一个注射器,一些消毒酒精和好几安瓿的吗啡。如果拿走了这些东西,下场一定很惨,这是在偷窃军用物品。他似乎看到普拉代勒那可恶的影子飘过来,紧接着,眼前出现了莫里厄将军那张滑稽的脸。“谁能够照顾爱德华呢?”他十分焦虑,心里踌躇。四周根本就没有人。阿尔伯特全身都汗湿了,双手捂着肚子,护着战利品,跑了出去。他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有没有效果,但看着战友痛苦的样子,心里十分难受。

这是第一次给人注射,十分冒险。一般他都是协助护士,现在要自己来做,就……以前只是换床垫,忍受难闻的、有病毒的空气,现在却要使用注射器……准备注射时,他心想: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现在还要防止病人从窗子边上跳下去、清理他的身体、闻着伤口腐烂散发的臭味、再扎针……到底应该往什么地方扎下去呢?

他拉了一把椅子抵住房间大门的把手,以防有人进来看到。一切都算顺利。阿尔伯特计算好了剂量,必须要配合护士下一次使用的剂量。

“你一会儿就能感觉舒服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的确,问题解决了。爱德华身体放松,慢慢睡了过去。即使他睡着,阿尔伯特还是继续和爱德华说话,讲着那完全不可能实现的关于转移的问题。终于,阿尔伯特想到一个方法:去人事部打听。

“知道吗,你不说话的时候,总让我很苦恼,因为我不清楚你是否能理解我说的。”他解释道。

然后,他再一次把爱德华拴在床上,心里十分挣扎不舍,离开了房间。

一出房门,他立马将背贴到墙上,时不时地回头观察身后,一路小跑,似乎是为了节省更多时间。

“现在,就是这一年最美好的时刻!”一个小伙子说着。

这名士兵叫格罗让。人事部的办公室不大,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密密麻麻的文件一层又一层堆在一起,架子都快要被压倒了。有两张桌子,其中一张快被成堆的纸张和各种表格、报告材料淹没了。桌子后面的下士格罗让看上去有点手忙脚乱。

他打开了一本很大的名册,尼古丁染黄的食指顺着一列列的名字往后滑动,低声说:

“这里登记的伤员太多了,你不可能找到的。”

“不。”

“不,什么?”

“不,我一定要知道。”

格罗让抬起头,凝视着阿尔伯特。阿尔伯特一下就明白了,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怎样才能挽回?但是,格罗让已经低下头,找了起来。

“该死的,我记得他,那个名字……”

“当然。”阿尔伯特说道。

“啊,是的,我确定,可是名单上怎么找不到呢?真可恶!”

突然,他喊道:“在这儿!”

他一下找到了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