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他仰卧在吉他的床上,脸朝上晒着太阳,设想着当那碎冰锥插进脖子里该是什么滋味。但是,想象血流如注的画面,琢磨碎冰锥会不会使他咳嗽都不曾起作用。恐惧如同一双交叉着的大手压在他胸口。

他闭上眼睛,并把一条胳膊架在脸上,不让阳光过分曝晒他的想法。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伸出舌头去接雨点;现在,在那条胳膊遮出的阴影下,他可以看到碎冰锥一下下戳下来,比天上落下的雨点还要快。

五个小时以前,他站在楼梯顶上,还没敲吉他的大门。夏雨早已淋得他浑身湿透,现在仍在不断地拍打着窗户,他在心里把雨点想象成小小的钢锥。然后他敲起了大门。

“谁?”声音稍微有点咄咄逼人;吉他在没弄清是谁以前,从来不会一听到敲门声就开门。

“我——奶娃。”他应道,等着三道门锁咔咔地一一打开。

奶娃走进房间,耸起淋湿的上装里的肩膀。“有什么酒,来点喝。”

“嘿,何必问呢,你还不知道。”吉他笑着,他的金褐色眼睛在瞬间黯淡了下去。自从那场关于光荣岛同阿拉巴马的争论以来,他们两人没怎么见面,但那场争论对两人一直起着净化作用。他们既然无需装假,就无拘无束了。当他们在谈话中因意见不一致而大吵大嚷时,那种言词上的交锋还是好心好意的。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友谊已经以更直接的方式得到了考验。过去的六个月对奶娃来说是危险的,而吉他却一再给他支援。

“那就来点咖啡吧。”奶娃说,像个很有一把年纪的老头子那样,沉沉地一屁股坐在床上,“你打算把那件事再干多久呢?”

“永远。已经过去了,伙计。我没酒,来点茶行吗?”

“天哪。”

“还是散装的呢。我敢打赌,你一定认为茶是长在小纸包里的吧。”

“哦,老天爷。”

“就像路易斯安那的棉花。只不过摘棉花的黑人穿着带菱形图案的棉布,还要戴头巾。而在整个印度,你能看到的就是:长满小小的白色茶叶包的开花丛林。对吧?”

“给我喝茶吧,吉他。光要茶,不要地理。”

“不要地理?好吧,不要地理。你的茶里要不要点历史?要不,就来点社会政治——不行,那还是地理。该死,小奶,我一心相信我的整个生活就是一部地理。”

“你在给别人煮开水之前洗不洗壶?”

“比方说,我现在住在北方。所以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什么的北方?还用说嘛,当然是南方的北方。所以说,由于有南方存在才有北方。不过,这是不是说,北方和南方不同呢?绝不!南方不过是北方的南方……”

“你别把他妈的茶叶放进开水里。你要用开水沏茶,在一个壶里沏,伙计,在一个茶壶里!”

“但是,毕竟有些细微差别值得注意。比如说,北方人——我指的是在北方出生和长大的——对他们的食物挑挑拣拣。也许,不是对食物。他们实际上对食物倒不怎么胡乱放屁,他们挑剔的是外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就是壶这类屁话。他们在壶上大做文章,真有趣极了。可是茶叶呢?他们不晓得利普顿老头儿的速溶品与格雷伯爵茶的区别。”

“我要喝的是茶,伙计。不是馄饨麦片汤。”

“利普顿老头儿用些《纽约时报》的碎纸片包装自己,把茶放在一个挺漂亮的白色小口袋里,那些北方黑人就发疯地去抢,简直控制不了自己。你注意过没有?他们多喜欢那些白白的小口袋?”

“哦,天哪。”

“他也是个北方人。住在以色列,心里可是个北方人。在他那颗流动着血液的心里,在他那颗精致小巧、流动着血液、红色的老年人的心脏里。南方人认为他是他们的,其实只不过因为他们第一眼看到他时,他被吊在一棵树上。他们可能和那事情有牵连,懂了吗?吊人的和被吊的。不过北方人了解得更清楚……”(这里的“他”指耶稣,原文首字母均用大写。)

“你在说谁?是些黑人还是些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