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米姬感到又是一阵冷颤,虽然周围的热气像电热毯似的把她包裹起来。她开始主动地在泽兰佳的脸上寻找爸爸的容貌特征。是不是在直而窄的鼻子上有相同的地方?深黑的眉毛上?下巴的模样上?就在此际,她好像见到爸爸的面孔在泽兰佳的面孔前闪了一下,但接着幻影就消失了。

“据妈妈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时间很短,但很火辣。这人在芬兰有妻子。我当然是个意外的产物,但是当妈妈发现怀孕了,她决定要把我留住。那个时候她没有告诉这个男人,我的意思就是我的父亲。直到我两岁的时候,妈妈才把我的照片寄给了父亲。”

泽兰佳中断片刻,她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露米姬觉得椅子好像在她屁股底下摇动。她听见泽兰佳说的每句话,但她很难听出每句话的内容。爸爸还有一个女儿,就在这儿。这是她的姐姐。

“父亲想见我,但妈妈不让他见我。多年来他不断地写信,寄明信片、照片、小礼物,他还寄钱给妈妈。妈妈怎么也不回信。由于没有反应,父亲寄来的信和东西当然就越来越少,最后他就什么都不寄了。妈妈告诉我父亲的事,但没有说他寄信和东西的事。我是在十二岁时发现那些东西的。妈妈把它们藏在衣柜抽屉里几条床单后面。我还只是稍微翻了翻他寄来的东西,突然妈妈进来了,她一见这个情况就大发雷霆。她觉得我是背着她在瞎管闲事。她一下从我手里把抽屉夺了过去,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进炉子里,一把火就把它们烧了。我哭了整整一夜。”

泽兰佳说话的声音很平淡,但她的手在颤抖,这表示她说出这样的话是很不容易的。她停顿了很久,很明显,她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一帮来自意大利的学生在她们旁边乱吵乱嚷。孩子们在咕噜咕噜地喝可乐,互相比赛看谁打嗝打得最响。一对美国夫妇正在大声地抱怨,他们说美元换欧元太难了,他们想知道在这里什么东西才算是便宜货。这一切露米姬都听到了,但她觉得这些声音好像都是来自远方,来自另一个空间。

泽兰佳叙述的事儿就好像拼图游戏中的一块单片,这块单片咔嗒一声填补了从露米姬能记事起就一直在她脑海里折腾的空格。她一直都感觉到和意识到她家里一定隐瞒了什么事情。这是一件大事,谁都不谈,但它像块沉重的石头常常占据着各个房间,压得他们气都喘不过来。爸爸一副死气沉沉的脸,妈妈一对悲伤的含着泪水的眼睛。每当露米姬一出场,他们之间的谈话就中断了。

可是,露米姬很难想象她爸爸会是这样的人。彼得·安德森能克制自己,能控制自己的头脑,他的表现总是规规矩矩的。许多人都有两张脸,一张社会的脸,一张私人的脸。这两张脸是不同的。在家时,他们敢于对亲人表现自己的忧愁、疲倦和遗憾,有时也会表现他们的温情和欢乐。而露米姬觉得她父亲只有一张社会的脸。他在任何地方的表现都是一样的。这个人身上包着一个很厚的外壳。

爸爸在布拉格会有这样火辣辣的男女关系吗?爸爸通常会表现出这样的激情吗?爸爸只字未提他去布拉格的事。这真是有点儿奇怪。你会觉得他应该会告诉露米姬哪里值得游览,什么景点绝对不能错过。

泽兰佳告诉露米姬的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彼得·安德森,但这并不说明问题。特别是,她爸爸身上有许多东西她很有可能不知道。我们真正了解别人吗?就说是亲人,我们真正了解他们吗?

“当妈妈去世后,我以为我再也不可能知道关于我父亲的事了。我只有他的名字彼得·安德森,我只知道他住在芬兰,说瑞典语,但这个名字太普通了,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后来我见到了你。”

“你怎么知道的呢?”露米姬不能不问。

“我们从来也没有见过面,是吗?”

泽兰佳嘴角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微笑。

“就在妈妈把父亲寄来的信和其他东西烧掉之前,我看到了你的照片。你在照片里是八岁。照片背后写的是:‘你亲爱的小妹妹露米姬’。这张照片包括每一个细节都正确无误地记在我的脑海里。当我看见你时,我马上就认出了你。你跟照片里一模一样。不过我想确认一下,所以我就跟着你一两次,我要仔细看看你。我希望你不会生气。”

露米姬摇了摇头。她用这个动作打算拒绝什么东西,但拒绝什么她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在这之后情况就变了,一切都不会再跟从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