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安知秋就明白了,对于大小姐给他的勾引,他要么接受,轰轰烈烈地和仇歆斗一场,要么逃走,安身保命。”

“那么他是接受了还是逃了?”

孙老头微哂,脸上每一道褶皱似乎都记载了往昔的种种尖锐和晦暗,究竟能够心平气和地揭开旧时伤疤需要怎样的睿智与冷淡?老人,俨然已经一只脚踏在了婵娟之外:“按安知秋的脾性,自然应该是逃,可他一旦逃了,以前的地位功业便全毁了,他还年轻,又不是我这老头子,你叫他放弃这些,未免忒也强人所难了。”

风陌借着初升的月华向窗外瞅了一眼,忽然觉得很滑稽,放弃与不放弃,当初那人还曾艰难甚至有些悲壮地抉择过,然而他放不下的东西,却这般脆弱,刹那便败了、残了、死了。于他本身,也不过才五年光景,偌大的江湖,有谁还记得彼时风光得意的安知秋呢?争争抢抢,吵吵闹闹,心思千回百转,机关一一算尽,可谁曾想到,这所有的所有,最终都因了一场大火化作了徒然呢?不过一生一死,便了结了尘世种种。少年禁不住浅淡一笑:“这倒叫人好生为难了。”

“为难,”孙老头点点头,“后来这件事被捅到了老庄主那里,老庄主大怒,软禁了大小姐在芳园,把安知秋逐出了庄外,安知秋的尸体在五里以外被发现,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

“那么仇歆在山庄里就再没有障碍了?”

“庄里半数以上的人都服食过他的药,老庄主的身体也已经彻底不行了,正是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大小姐在安知秋死后,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了一些,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总算不是冷面以对了。我看在眼里,心里喜憾参半,喜的是庄里终于消停了些,憾的是人性这般鄙贱,所谓的深仇大恨也能随着日子一起化在人世起落里,旋即便没了踪影。”

“话是不错,可是这样不是最好的局面么?”风陌语气里带着某种了然。

孙老头看着窗外,注视着诸多世事烦扰的天凉好个秋:“这样的日子,注定了长不了。仇歆和大小姐风平浪静地成了亲以后,年底,老庄主就撒手去了,江湖人不明所以,只当他是暴病过世,然后庄里变开始收到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六寸长的黑羽,绑了鲜红的线,好像阎王的叫魂令一般,刹那间山庄一片阴霾。公子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风陌思量了片刻:“在下曾听闻塞北枭王以黑羽红线为格杀令,前辈讲的,可是它?”

“难为公子年轻,见识却广得很——不错,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枭王的格杀令会出现在仁义山庄,也没有人承认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可是自从格杀令到了庄里以后,便隔三差五地有人被杀,杀手不知何方神圣,在全庄戒备的情况下,仍能杀人不留痕。”

风陌摇摇头:“这事讲不通,若是我,首先要怀疑是庄内人所为。”

孙老头呵呵一笑,尖锐地叫人心头一跳:“可惜这些明明贪生怕死还要逞英雄的大侠早就风声鹤唳起来,没有公子这般通透——这世上哪有什么神秘莫测行事诡谲的枭王,可是人一旦恐慌到了极点,便容易做出疯狂的事情。传说三道格杀令就是大限,就在第三道格杀令到来之前,人们终于爆发了。”

“枪打出头鸟,既然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没错,那么责任一定在别人身上,而最让让人瞩目的那个人,盯着他的眼睛最多,他出错的可能也越大——就算他真的一点错处也没有,也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个人,刚好就是仇歆。那是庄里有史以来最大的动乱,几乎全庄都卷了进去,一天一夜啊,烽火连天。

风陌听得呆住了,迟疑良久,才追问道:“后来……”

“血腥味浓重得掩过了另一种味道,等劫后正庆幸余生的人们发现的时候,他们已内力全失了,然后是周身麻痹,最后连话都说不得了。”

“迷药?”风陌恍然,“这是那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好生厉害。他究竟是谁?”

“公子想不出?”

风陌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