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有人第一个哭了起来,可能是个新兵蛋子,还没有习惯生死和背叛。

方修把许如崇的身体抱了起来:“别哭了。”他说,然后一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他们经过陆青柏身边,陆青柏却依然低着头,好像他的脑袋里突然被人塞了个铅球,沉重得抬不起来了。

小四眼技术员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了,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忽然咧开嘴,嚎啕大哭起来:“胡队……你不是跟我说不是许工吗?你刚才不是说……”

胡不归的声音好像压在嗓子里,他低低地说:“我是骗你的。”

苏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床上了,腿上的伤口被包扎好,手上打着吊针,透明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凑过来,苏轻抬起眼,就看见屠图图手里拿着一条还没拧干的毛巾,笨手笨脚地把它折起来,在苏轻目光的注视下,踮起脚尖,把毛巾覆盖到了他的额头上。

然后就好像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举动似的,长长地舒了口气,小声说:“皇叔啊,虽然你挟天子令诸侯,很不是东西,可是你别死啊。”

苏轻微微笑了一下。

屠图图就像个小大人似的,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床边,两条腿还够不着地面,吊起一点,异常严肃地说:“你说,人为什么要死呢?”

苏轻想了好一会,才低低地说:“人活着,总要死的,谁也没有办法。”

屠图图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婴儿肥的小脸上带着一点与年龄不符的漠然:“也是啊,我爸我妈就是突然有一天,嘎嘣一下就死了,有什么办法呢?”

苏轻看着他,忽然问:“你还记得你妈么?前几年你老爱学你妈说话,怎么现在不学了?”

屠图图轻轻地伸着小脚丫踢着床上垂下的床单的一角:“哦,我有点记不清了。”

苏轻忽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在灰房子那年屠图图才六岁,将来他长大了,记忆总会变得浅淡,最后时间一抹就什么也没有了,他甚至想不起他父母的面容。

有什么办法呢?

虽然躲避不了生死,可是如果一个人足够强大,他还是有可能决定自己该如何活着,又如何死去的,可是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办不到这一点,只是茫然地浮沉人海一生一世,时而被推搡到这里,时而被推搡到哪里,然后有一天一个浪头打过来,就两眼一翻,吹灯拔蜡了。

有的时候,一个人一生汲汲所求,其实也不过是随心而活、抑或随心而死罢了。

这些话堵在他的胸口里,可是对着屠图图,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时门开了,胡不归两只手绑着厚重的绷带走进来,站在门口对屠图图说:“过来孩子,去找你程爷爷玩一会,我们有些话要说。”

出乎苏轻意料,屠图图乖得二话也没有,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出去了。

胡不归带上门,拉开椅子,坐在他床边:“苏轻,我必须要和你谈一谈。”

第六十四章 说不得

苏轻态度合作地点点头,从来都识时务得很,每次胡不归脸色一严肃,他就会摆出“领导说什么都是对的,什么都是我的错,给组织添麻烦了”的表情,一副迷途知返的好青年的表情,胡不归几次三番试图相信他,可是每一次他都发现,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胡不归从小就认为,做男人,就应该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不说,“事非宜,勿轻诺”、“言必行,行必果”,说出去的话得一个唾沫一个钉。当然,他这么多年风霜雨雪打拼过来,也不是没遇见过油嘴滑舌的,可是不管是满嘴瞎话还是滑不溜手的,人家起码是有企图有目标的,哪有这位这样当面答应得好好的,一转身又该干什么干什么的呢?

他这么糊弄人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