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把非洲看成一杯美味的果汁,跨国公司和第一世界国家美滋滋地轮流吸食,至于这地方上生活的人民,没有人关心的。盗火者以为这是因为如今的社会生态造成的,我知道他们那一套,跨国公司和政客把持了一切,民众被愚弄——但实际是民众乐意被愚弄,默克尔说粮价飞涨是因为印度下等人开始吃三顿饭了,你看她有没有遭到批评?没有人会舍得把到手的利益吐出来,他们不喜欢有人提醒他们,印度的下等人也是人。她真正开始遭到大规模抗议是从难民进入德国开始,印度人可以只吃两顿饭,中国人可以不喝牛奶,但这些被吸血的国家难民,他们应该静静去死,别来妨碍他们的生活,只要不被他们知道就行了,不知道,这些事就不会存在。”

傅展一定考虑了很久,他随口说出这些话,思绪始终连贯,与其说是和李竺讨论,倒不如说是喃喃自语。

“这是个很基本的常识,而盗火者不了解这些,他们就像是——用个很中国的比喻,就像是初出茅庐的三太子,他们拥有惊人的能力,同时也惊人的幼稚,黑客能力就是他们的混天绫,也许他们只是想洗洗澡而已,这是很单纯的目的,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让这样的人掺和到国际政治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大多数政治力量对他们保持沉默,不过,看起来……”

“看起来,已经有人和他们合作上了。”李竺帮他说完,“他们不告诉我们这东西的内容,就是因为这资料已经有了买家。”

“更值得注意的是,他们认为中国也会对这份资料感兴趣……”傅展低声说,“安杰罗的态度很开放,他没说谎,能告诉我们的他都说了。唯独这一点是不能说的,他们一定认为我们的国籍在这件事上不可信——我们一旦知道了U盘里装的是什么,就很可能会把它带回中国。”

他们又陷入了长久的、意味深长的沉默。李竺的手指在草坪上划来划去,无意识地揪住草根:说谎自然不是好选择,次选也就是保持沉默。安杰罗他们对许多事也都采取了同样的策略,信使计划不被接受怎么办?他们没提出Plan B,如果他们半路毁约怎么办?这些后果都可以自己想,如果不做信使,简单把U盘归还,该怎么回国就得自己想了,也不会有人为他们清档案。半路毁约,把东西带回中国的话……情报的详情还未有眉目,但盗火者的能力却已很清楚,他们会采取什么样的报复行动,这些他们都能想得出来。

这U盘和国际政治有关,他们从美国人手里偷出来,背后有另一个国家撑腰——

“俄罗斯?”李竺像是自言自语。不过傅展接住了翎子。

“可能是。”他说,“但关键是……”

关键是什么,他也没有说,李竺偷眼看看他:傅展总是很有主意,甚至从不喜欢和人商量,顶中意保持那份神秘感。她突然发现,这会儿他也是真没主意了,他自己下不了这决定,甚至暗自希望有人能为他决策。

她的眼神被他捉了个正着,他们俩对视了一会,谁也没说话,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李竺抿抿唇:傅展清楚地知道她看出了自己的心态,但他却依然保持了沉默。

这就是希望有人来为他做决定了?或者他想问的是她的意见?

她又会怎么选?开罗还是罗马?U盘里装的东西很重要,关乎于军国大事,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去了开罗,也许还能回国继续原来的生活,中途停留在罗马,之后会怎么样可就真不好说了。从此再也无法随便出国,也许将身败名裂,或者得重新换个身份,不再用李竺的名字过活……

对未知的恐惧是真实且沉重的,她也能理解傅展的心情,这并不好选,他们又不是专业人员,只是倒霉被卷入的平民 ,真要说的话,其实并不承担这种义务——

但——

李竺忽然有点想笑:想那么多干嘛?傅展的犹豫是肯定的,但他难道真希望由她来为他选?她的意见什么时候这么重要过?

“你会举棋不定,其实就是有倾向了。”她说,“只是想有人为你说出来而已,傅展,你不觉得,这样做有点矫情吗?”

这一针尖锐得有点过分,不像是李竺平时的为人,傅展微微跳了一下,先有些不快,之后又不无释然地一笑。他是聪明的,被戳穿了就不会继续装傻。

“那你呢?就真的由着我闹?”他问,像是故意在挑刺。“你不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我——我什么都好,你说要怎么,我就跟着你,一路不都是这样过来的?”李竺说的是心里话,她其实现在也有些乱,去开罗去罗马,都有诱惑力,傅展有倾向她也就乐得不去多想,只是仍隐隐不安,这决定后果太重,他们又决策得过于草率。不过,话说回来,这旅程中什么事不是如此?从来都是性命攸关、顷刻之间。“听你的就是了,我能有什么主意?”

“呵,这会儿又听话了。”

“不是说了吗,上帝爱坏男孩。”李竺说,下了决定她也就渐渐平静了。“你说过,我们会一起活着回去的——我当然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