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么滴滴小的一个球,你小时候很娇气的!一直要你爸爸妈妈抱,你爸说腰都抱断了,要放你下来自己走,你也不肯。”

“最后好说歹说,刚放下来一分钟,你又跑到大姑那里了,‘大姑,抱’!”

回忆往事是最好的话题,大家都笑,胡悦也笑了,“说实话,这些都记不太清了。”

“那三婶的事,你岂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的笑声都停住了,气氛有点尴尬,讲话的女孩子也知道不好,缩了缩脖子,讷讷解释,“就是……我记得你好小就进城来上学,那时候不是周末来我家吗……三婶那时候不就出门去打工了。”

这是表妹,第三代里唯一一个留在本地工作的,比她小了几岁,又在父母身边,性格难免娇纵,胡悦笑了一下,“是啊,记得不清楚了,都是一些很片段的回忆。”

表妹本意不恶,大概只是想表达对她的同情,只是读错了空气,倒搞得长辈们不好回忆往事,二姑清清嗓子,“那个,香也上得差不多了,烧烧纸,下山去吃饭吧,桌子已经订好了,就在你住的那个酒店,你们要上班上学的那几个,自己发短信通知一下。”

大家纷纷都回坟前去,胡悦把矿泉水瓶都收起来——倒不是亲戚们没素质,只是小城没这个风气,这也就是她出门以后观察养成的习惯。不期然就落到最后,有人也留下来帮她,两人眼神相触,胡悦微微一怔,说,“没事,我自己来就行了,你过去烧纸吧——中午把阿姨和弟弟也叫上。”

已经入秋了,正是乱穿衣的时候,年轻人还穿着短袖,中老年人已经穿上了薄夹克,胡爸爸就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中山夹克,洗得深浅不均,一条廉价西装裤,穿扁了的皮鞋,头是刚洗的,还不油腻,他长相有点奇怪,有点‘阴阳脸’,左脸肤色明显比右脸深,皮肤也更松弛苍老。胡悦一看就知道这是职业病:大货司机很多都这样,靠驾驶窗的一侧总是会受到更多日晒,久而久之,也就成了阴阳脸,或者说司机脸,这种脸也经常被拿来做光老化的案例参考。

他话一直不多,刚才也很沉默,大家有意无意都忽视了他,倒也不是有什么矛盾,只是今天的主角是胡悦,想要照顾气氛,免得大家难堪。当时为了报志愿读书,胡家父女闹得极不愉快,亲戚们都还记得,祭奠故人的日子,谁也不想当着故人的面吵架。

胡悦当然也不想吵架,其实,现在她也已经不再介意从前的龃龉,只是也说不上迫切想要言归于好。见父亲犹豫再三,还是一语不发,她也不在意,收好瓶子扎了口,走到墓前,“哇,还有这么多。”

冥币、房、车,要烧的东西很多,足足装了半车斗,胡悦本来也没想办这么大,是亲戚们嚷着要办热闹点,也算是扬眉吐气,她也就随口答应下来,反正她只管出钱,花费也不大。置办的时候还好,现在烧起来真是大工程,胡悦过去的时候刚烧完房子,还有一麻袋黄纸,半麻袋的冥币,就那个浅浅的烧火盆,怕是要烧到下午去。胡悦赶紧安排,“大家都分一分啊,亲朋好友都拿去烧一些,烧完各自回去好了,收拾收拾正好接上孩子去吃饭。”

负责采购这些的是小叔,从前就鸡贼,说不定这也都是早想好的,正好借个便,大家各自分散了去给别的亲朋好友烧纸,也算是没空手来一次。胡悦和他们寒暄几句,渐渐也就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慢慢的往盆里撂黄纸,时不时地用捡来的树枝拨拨火。

“好像这是第三次过来,是不是啊?”

闷不做声地烧纸也有点无聊,胡悦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之前要读书,后来,出去了就很少回来了……以后,回来的次数可能也很少。”

“要是有假期的话,还是尽量绕道回来一下好了……”

她说着也觉得有点矫情,其实,胡悦并不相信鬼魂,她终究是很务实的,只有坐在这里的时候,才油然领悟,“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人信鬼鬼神神呢,我现在懂了,归根到底,还是无法接受失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