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会是三头六臂。”师霁说,这个人有意思了,看起来,是对自己看到的西洋景不满意?“你心里应该长什么样?在脸上刺个正字,多杀一个人就加一笔?”

“不是这意思,就觉得……”胡悦明显还沉浸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里,“可能在想象中,他不应该长成那样,应该……唉,反正不应该长得那么平常,平常得就像是你平时每天都能碰到的人。”

刘宇确实长得很平常,粗粗一看,甚至没有传说中的戾气,也就是铁证如山,不可辩驳,不然,不好想象他居然犯下了这样恶劣的案子,在当时影响了a市数百万人的生活气氛,甚至可以说是改变了数百人的生活轨迹……

“你看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胡悦问他,“我怎么感觉你内心也挺不平静……也有点不能接受,他居然那么平常。”

师霁承认,他看到刘宇的时候心情也一样复杂……对这个影响了他一生的男人,他也和胡悦一样,曾有过种种想象,这种失落,他们都明白,其实,最后那个人永远都不会长成想象中的模样,因为本来也就没有具体的想象,只能说现实总是比想象要更乏味,你以为这个改变了你一辈子的男人总该特殊一点,但他就是残忍的普通。

“他怎么就不能长成这样了?”心里是这样想,嘴上他反而不这样说,“永远别用脸来判断一个人的心,一个人能做出什么事,脸判断不了的。”

“那什么能判断得了?”

师霁想了一下,“什么都判断不了。”

他已经经历过很多了,多到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还可以笑一下,“一个人能做出什么事,甚至连他自己都判断不了,这个人世,太无常了。”

胡悦仍趴在车窗上,只回头看他,冬天日短,下午三四点钟,天际已经有了晚霞,她的脸庞在五彩的霞光中只露出半边,婴儿肥都不见了,强烈的对比色,把所有瑕疵都隐藏,脸上好像就只剩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澄澈纯净,像是一面镜子,倒映出自己,又像是飘着迷雾的沼泽,陷进去一时就拔不出来了。

她的秘密,全都藏在雾里,她在想什么呢?师霁看不出来。

他们这样对视了一会,是她先笑了,懒洋洋地靠回座位上,“你感伤了。”

师霁回过神,刚好绿灯,他默不作声地踩下油门,把车开进了陈旧的大门里。

“这里好冷清啊。”

“正常。”

老爷子人虽走了,但在医学院留下的痕迹肯定最深,在这里办事,没什么为难的,签了几份文件,顺顺当当就出了办公楼。师霁不忙着回车里,胡悦也不提,她随意地往校园里走了几步,有些孩子气地嚷嚷了起来,不无失望。师霁跟在她后面,双手插袋,慢慢地走。“现在快过年了,学生都放寒假,以前,人还能多点——留校考研的,在附属医院实习的,现在医院去了新区,研究生部和高年级生也跟着过去了,这里好像只留了点基础课,低年生还不是一放假都走了。等明年,行政部门都搬过去,这里还会更冷清。”

“我听说,这一整个区块都纳入旧城改造了?”胡悦问,“可能要拆迁?”

“说是这么说,要盖商场。”师霁说,她倒是知道得清楚,“也没准下次回来,这块就都不在了吧。”

“你家原来就住学校里吗?”胡悦有点好奇,“看看去?”

“房子早都卖了,”师霁先说,看看她,又讲,“就在外面转转吧。”

胡悦脸上浮现出的浅浅失落顿时一扫而空,她有些兴奋地冲他微微一笑——毕竟是刚处理完丧事,所以笑得很节制,但可以轻易地看得出来,他的让步,让她颇觉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