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母亲却早已是泪流满面,连声地应着。“好看,比以前更好看。”

李小姐笑了一下,仿佛被提醒了,又赶忙转向镜子,试着做了几个表情,皱眉楚楚可怜,微笑却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右脸终究是没有左脸笑得那样自然,有一点像是面瘫后缓慢恢复的阶段。

但这就够了,也正因为这一点点缺憾,才让人更容易相信这不是梦,这已成真。李小姐的眼圈飞快地红了,她的手一下又攥紧了把手,“——可以哭吗?”

这是被告诫了多少次,绝不能流眼泪,就怕打湿了纱布和绷带,影响到手术区的干爽。周围一下全笑开了,刘医师说,“没关系的,擦眼泪的时候轻一点就行了。”

“师主任、刘医师,妙手回春啊!这个和术前的效果图几乎是一模一样!”

“连肤色差都不明显,师主任,真是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现在还没到效果最好的时候——是不是这边脸的触感还是有点怪怪的?”

话筒怼到嘴边上了,师霁自然配合地露出春风般温暖的笑脸,但病人却一点都不配合,李小姐的手终于从把手上挪开了,她珍惜地、轻轻地捂住了新生的脸颊,眼泪顺着左鼻翼肆意地流淌了下来——右眼受损的泪腺却是无法修复,这一辈子,她只能用一只眼睛哭了。

现在是什么感觉?对手术效果满不满意?这些问题其实也已经可以不必再问,在场的医护人员彼此交换着眼神,都笑,当然,这工作并不完美,对很多人来说甚至是无奈之选,如果有选择,他们也许都不会做医生护士,但,谁也不能不承认,这一刻,在患者的眼泪中,他们所有人都找到了一点最初的快乐,感受到了一点极难得又极宝贵的满足。

从前的理想,现在还记得吗?

这个问题,会让大多数人在大多时候都无言以对,但此时此刻,可以抬头挺胸地回答,还记得的,实现过的。

哪怕这样的案例只有1%,也已经足够好,也已经值得珍惜。

各自做完采访,父母簇拥着李小姐,抬头挺胸地去收拾行李,才进到病房就传来一阵惊呼,几个病友都叫得大声,“哎哟哟,这个——李家姆妈,侬个小囡手术效果这么好?”

面部修复都是长期疗程,不乏见过术前长相的老病友在,病房里又响起一阵喧嚣,有恭喜,有打趣,有开朗的笑声也有再响起的呜咽,当医生的都见惯了人间百态,彼此相视一笑,默契地不去打扰,往会议室走去,他们还有总结会议要开,李小姐的案例,与她个人意义非凡,但对医生们来说,更大的意义不在于帮助了个体,而在于日后,他们可以用这个案例中总结出的经验去帮助更多人。

“胡医生。”

胡悦跟在人群最后方,准备进去尽责地扮演一个谦卑的配角,但有个姑娘清脆地叫她,这声音乍听陌生,仔细品味,音色还是熟悉的——只是语调陌生而已。

她转过头,李小姐站在病房门口看她,她的声调从来没有这样,清脆又张扬,她喊,“胡医生。”

该怎么表达?言语无论如何也表达不了她想要说的那些话,是谁在一片黑暗中抓住了她的手,是谁让这一切开始,她的这些话就想对谁说。胡悦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李小姐慢慢地走近她,最终,她只是说,“以前……我受伤以后,我觉得,就是这样子了。”

但是,胡悦对她说,其实不一定,这么好的事,最终也成真了。

她还想要再说,但其实并不用,胡悦都能明白,她也想告诉李小姐,其实这不是一份无以为报的大恩——能让她知道,这么好的事也能成真,甚至,这样好的事是在她手上,因她的力量成真,这本身就是对她最好的报偿。当她看向镜子的那一刻,满足的,绝不止她一个人。

原来世界真的有这样好,原来,面对突如其来的好运,每个人都会有点惶惑,就像是面对厄运一样措手不及,但其实,坏事都是真的,好事,当然也能成真。

她们两人对着笑,谁都没有说话,但好像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必再说出来,胡悦捏了捏李小姐的手,“你笑起来很好看——肌肉要多用才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