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谁身上带了病,徐循本来好端端的,早上起来会客以后,连打了几个喷嚏,到下午就是发起了低烧,请太医来开了方子,吃了一帖药,昏昏沉沉地睡到了半夜,睁开眼却又再睡不着了。——老年人觉少,睡了这么几个时辰,到天亮估计都是别想再合眼了。

帘 子外隐约亮着一根蜡烛,映亮了室内轮廓,徐循掀开罗帐,拥被坐了一会,望着窗外变幻的树影,过了一会,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又是自失地一笑;人都说午夜梦 回,最是思念故人的好时候,可现在已是‘似此星辰非昨夜’了,她却不知该为谁‘风露立中宵’。——她生平的故人,多数都已经作了古。

徐先生、徐师母去了,徐小弟去了,年前江南带了信来,徐小妹也染了病,久已卧床不起。

柳知恩前几年去了,回到扬州不过五年,便是一病不起,马十也在东厂提督太监的位置上去了——一般来说,内侍也很少有太长寿的,他们都算是到了年纪。

庄 肃皇后去了、献怀太子去了,赵嬷嬷去了、钱嬷嬷去了,上圣太后去了。花儿、蓝儿出宫,韩女史去东宫教导太子,如今的清宁宫里,终于连一个熟人都已经不见, 除了时常入宫看她的善化以外,在她生命中多多少少曾占据过一点地位的人,都已经先后离她远去。就是要思念,一时间也不知该思念谁好。

“你会活得好好的,”似乎有个人在她耳边说,“就算朕死了,你也一样会活得好好的……你就是这样的人。”

她 还记得说话的人,可却已经忘了他的声音,在他死后,她好好地活了三十年,三十年实在很长,长到关于他的回忆,已经渐渐从她脑海中消磨,她已经忘了他的长 相、他的声音、他的气味、他的喜怒哀乐,他在她脑海中只剩下一道淡淡的身影——但,终究有些残余,是忘也忘不了的。

窗外一阵风吹过,徐循没忍住,又打了两个喷嚏,恼人的微热蔓延上来,缠卷着四肢百骸,这一回烧虽然低,但却是连指尖都透着疼,心跳响在耳边,一声一声,她很快伴着热度昏沉了过去,在梦与醒的边沿挣扎。

‘这个是我送给徐循的。’有人含笑的声音,‘——我们间不用这样虚客气。’

‘总是这么宝里宝气的。’有人朗笑着说,‘以后就叫你宝宝好不好?’

‘徐循,你——你——你是要气死我?’

‘你虽然很讨厌我,但我却还是想要和你做朋友,我非和你做朋友不可。’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这话不是你和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