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善桐就笑着说,“就是您现在想的什么也都瞒不过我。娘,我是您的女儿,您是什么都没有瞒着我,您已经把我教出来了。我知道您,您把嫁进十八房的难处夸大了,好处就往小了说,而把听您的安排嫁人,这事的好处夸大了,难处就往小了说……”

见王氏面上掠过了一丝怒火和难堪,她连忙又修正了自己的用词,哪管已经一阵一阵有几分头晕了,却还是依然不肯错过这难得的和母亲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机会。“其实您我心里都明白,这话也还是您和我说的,天下又哪有挑不出毛病的人家呢?日子也都是自己过出来的。”

她顿了顿,又道,“进十八房也好,进卫家也罢,就是嫁进了天家,也会有烦心事儿。我没觉得嫁进桂家十八房的日子,就会特别难过些。”

“那是你还小,你不懂事!”王氏忍不住打断了女儿。“你在这么大的家里长大,从小到大家里办事办得容易!什么事都是三亲六戚帮着办,你不知道这孤儿的苦。你看含沁那么年纪小小就要掺杂进那么肮脏的事儿里——”

她多少有些不自然地一顿,才又自己揭破了这话提起的隐痛,“是,我知道我也催着你去讨好你祖母,但这终究是两回事儿,一家人再算计又能算计到哪儿去——”

见善桐面上神色微变,王氏的话是彻底卡了壳儿了,她默然半天,才低声又自嘲地笑了。“看来,我还真不是什么好榜样……”

善桐一时心如刀割,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心软,她到底还是挺住了摇了摇头,她低声说,“我知道您也不容易,您也是不得已。我觉得这件事没必要这么办,可我也没说您是……您是错的,您还不明白吗!你看看咱们家,名门望族,上有祖母这样的老人坐镇,爹也不是什么浪荡子,在仕途上算是进步得快了的。两个姨娘,从根本上来说也不是心机刻毒之辈,兄弟姐妹们就算是有自己的心思,终究也还是不离了大弦儿,就是这样,我看您的日子也没有过得更轻松几分……”

“你以为做别人家的主母,就没有这些事儿了!”王氏再一次打断了善桐。“是,咱们家的日子是过得不比别人强多少。可你以为大家大族里妻妾相争兄弟阋墙的事,真的恶心起人来,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你这是实在还不知道人心险恶!你知道真正高门大户的姑娘,陪嫁的时候手里是捏着有药的……你知道到了那个地步,人命就是你脚底下的草……我从来都没有怨过爹娘把我嫁进杨家,我怨的是我的命!我知道杨家家风正,怎么样出不了人命,你看看小四房,这些年来听他们回来请安的管家,听他们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小四房枉死的人命还能少得了吗?为什么婚姻大事要自己做主,就是因为没有爹娘帮你把着关,你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是会吃人的窟窿,什么样的人家还能磕磕绊绊地把日子过下来!你想过没有,桂含沁和你小四房大爷是何其相似,你以为他们家那个总督太太——阁老太太的日子过得很顺心?老阁老嫡亲的小女儿,嫁到那么个落魄的举子家里,含辛茹苦了大半辈子,眼下就一个孩子还不是亲生的,家里千娇百媚的姨太太都有了十多个了,还有那些个叫不上名字的通房……这还不是因为小四房没个能镇宅的老人家?”

她诚恳地握住了女儿的手,又放软了声音。“三妞,娘不是故意要和你作对!是,想着换亲,是娘钻了牛角尖想左了,娘和你赔不是了成不成?可娘是决不会害你的,你祖母和你爹都有私心,你爹想着仕途,你祖母想着娘家。现在你哥哥亲事不成了,娘也不可能再把你嫁到卫家去,娘还能在你身上图点什么?你要把娘的这句话听进心里去,乘事情还有救,还来得及挽回,你心里要明白——桂含沁他决不是你的良配,你是决不能嫁给他的!”

就是以善桐对母亲的了解来说,这一番话都是如此的真挚,甚至字字句句都滴着新鲜的血:母亲这是把自己的心都剖出来给她看了!她是真的为了她好,她是真的真诚地不希望自己嫁给含沁。甚至不是因为对含沁的偏见,只是因为她对世事的经验,使得她太不看好这一段婚姻。

善桐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发软,就算她真的连这一幕都不是没有预料,不是没有想过,但对她来说,第一次作出一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决定,也实在是太艰难了一点。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在此时此刻,甚至连桂含沁都不能站在她的背后。她要对抗的是自己的亲人,而她所能信赖的只有自己的判断,这已经和钱财家世无关,这是她对自己的最深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