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官道上的气氛俨然已经紧张到了极处,那头领还要再说什么时,身后传来了几声粗野的喝声,他便渐渐松了手,高举起胳膊,示意自己并无恶意,善桐见他这样,便往后慢慢倒退了几步。

那人忽然又问,“喂,说真的,你叫什么名字?”

他此时话中已经没有一点恶意,原本凶神恶煞的气质,也早已经不翼而飞,话中居然多了几分惫懒。懒洋洋中,又透出一股颐指气使的意思,善桐看了他一眼,还未答话时,那人又道,“你不说实话,我就派人跟你到你家去!”

“若我说了实话,你不跟到我家,怎么知道我是不是说实话?”她没有多想,就紧跟着反问了一句。

不想那人居然一笑,摊开手道,“你说了,我就当你说的是实话。”

善桐转了转眼珠子,一边退,一边拉长了声音,慢慢地道,“我叫——我叫——”

她本待敷衍过去,可见那人双目灼灼,望定了自己,不知如何,又有些胆怯,到底还是说了个名字。“我叫杨善槐。”

那头领眼睛一亮,他压低了声音,不使对话传得太远,“既然你姓杨,今年明年,我们总能再见!”

没等善桐回话,他便一转身,发足奔回了马贼群中,只听得一声唿哨,这一群胡子顿时又进了青纱帐里,伴着晚风吹过那悉悉索索的草叶摩挲之声,似乎一转眼就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善桐茫然回身,自然有人上来将她一把抱起,回车阵中安顿,又有几个兵士驱马近前,一脸戒备地侦探起来。善桐这时候才觉得脚软,攀着那四五十岁的中年什长到了车前,王氏也顾不得避嫌了,早扑出来将女儿抱进怀里,只是发抖。众人难免劝慰了几句,白什长又道,“恐怕他们又杀个回马枪,也是难说的事,还是快走为上。”

便不再耽搁,匆忙又动了身。善榴便不肯孤身坐车,母女三人挤在车内,王氏连话都说不出了,只是紧搂着善桐。善桐也是浑身无力,正好就做了个听话的,才要说话,见姐姐手心一片血肉模糊,便问,“怎么,姐,怎么伤到了手?”

善榴瞥了她一眼,声音犹带颤抖,“你就这样跑出去了!娘要下去追你,要喊……全靠我死死抱着,没能乱了局面……”

一边说,一边忍不住也滴下泪来,打了善桐几下,“你怎么就这样大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

正说着,王氏搂着善桐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善桐才要措辞宽慰母亲、姐姐,只听得身后极远处,数声悠长而凄厉的惨叫同时响了起来,紧接着便是密集的砰然之声,与牲口嘶叫奔跑的声音。

西北地平,声音往往能传出几里开外,马儿受到惊吓,脚步都不由得一顿。善桐更是一个机灵,掀开帘子就探头望了出去,想起了在午饭时遇到的那一队行商。王氏却又把她拖了回来,自己掀开帘子,沉声吩咐催车夫道,“时辰不早了,还是加快脚步吧!”

车外头,白什长也叹了口气,扬声道,“走了,还磨蹭什么,明儿到了宝鸡,还得把耽搁的时间给赶回来!”

刚才正面遭遇的时候,就已经投鼠忌器,顾忌着对方的火器,没有敢正面硬拼了。现在就是鼓足了勇气赶回去,又能来得及吗?

这一层道理,再愚钝的行伍也都想得明白的。众人都沉默了下来,几个士兵没精打采地吁了一声,便纵马跑到了队伍前头。善桐只觉得车身一动,车夫挥鞭声中,车子也走动了起来。

她巴着窗边,探出头来,犹自有些不死心地回望,只盼着能再听到些声音。可除了方才那一阵骚动之外,远处居然已经寂然无声,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了。只有天边一轮新月,在车辙上洒下了冷清清的光芒。

王氏本待让善桐坐好,可善榴却道,“让妹妹吹吹风也好!”她便不再说话,只是按着善桐的肩膀,似乎只要一松手,女儿就将不见。

又过了一会,远处再又有了些动静,似乎有女子在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又有男人粗野的笑声,但终究是离得远了,善桐就是再用心,也都听不清了。她想问母亲和姐姐听到了没有,可一回头又问不出口:这两人面色木然,除了母亲的手捏得更用力了一些之外,连一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

就是听见了,又能如何呢?

可善桐犹自不死心,又听了很久,直到更无一丝响动,这才慢慢放下帘子,让车内又重新沉浸在一片昏然的沉默之中。

寂静就持续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