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侪的旗帜一一倒下。清凉谷亡谷,应天川投降,风陵与丹阳俱是散了。

一双眼睛痛楚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见过亲眷死别,挚友死别;见过美人白骨,少年暮色;见过丹心倒转,热血渐凉。但他只能看着,从无忧无虑的世外人、酒中仙,变成一缕满腹心事、落落寡欢的幽魂。

……直到他的肉身在一间弥散着桂花酒淡香的禅房中重新醒来,再世为人。

卅罗目眦尽裂。

美人揽镜自照,入目的却是一具泥骸脏肉,这教他如何接受得了?

他看够了!不想看了!

然而画面接踵而来,影影叠叠,哪里会轻纵了他去?他头痛欲裂,往后跌去,仓促慌乱中碰倒了一只博山炉。

体内设下的防御之障被激发,元神受震,岳无尘饶是有再深的酒意也醒了,他自榻上挣起,用力捺住太阳穴,瘦弱的后背一阵阵止不住的战栗,乃是设障所致的疼痛刺激。

卅罗忍得脸色青白,才勉强抑住满腔拥住岳无尘安抚的冲动。

他哑着嗓子唤他:“岳无尘?”

岳无尘后背战栗幅度渐弱,透湿的脊背缓缓挺直,却仍背对着他。

卅罗嗓音大了起来:“……岳无尘!”

唯有如此,才能控制住他咽在喉间的哭腔。

岳无尘在短暂的默然后,悠悠叹了一声:“……你看到了?”

只这四字,便堵死了还在拼命寻找解释的卅罗的所有希望。

在极怒和极悲间,卅罗想骂人,把他所有已知的脏话连素带荤地砸在岳无尘头上,然而喉咙里意图迸出的惨叫都被他用齿关封在了腔子中。

他惊惧地发现,自己连骂一骂岳无尘都做不到。

原因无他,舍不得而已。

在几番切齿后,卅罗终是发出了呻·吟似的悲鸣:“岳无尘,你怎可如此戏弄我?!”

岳无尘转首看他,额前几绺解散的碎发被汗水染得发亮。

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之下,卅罗悲愤道:“……十数年来,你留我在山间,究竟是为着什么?!为着改你徒弟的命吗?我于你而言,不过是命盘上的一道干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岳无尘用沉默在他心上又不偏不倚地戳上了一刀。

“说话!”卅罗双目通红,“岳无尘你说话!!”

岳无尘盯牢他的眼睛,轻声道:“……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