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拓道:“倒是意外,原想着青壮劳力为了躲避苦役,要么假装患病,要么拿钱相抵,谁知他们得知开渠竟个个愿意挖河。”

何栖吃惊,道:“我曾看话本,有些人为躲劳役,宁可自断一指。”

沈拓笑道:“许是前朝,现在条律严明,如无水利要事,也只冬闲时期才征民修墙通河。再者,明府是个睿智的,他另安排了笔吏,道明此次劳役为得开河水通澜江,既有船只进出,自有码头装卸货物,既有码头,自少不得活计,也可就近开茶铺、食肆、歇脚之处。农家若有野物,也可去码头兜售,赚些银钱贴补。 ”

何栖赞道:“明府体恤,此举大好。强征于民,不如剖开好坏利益,如此看重民意,当得父母命官。”

沈拓点头:“朱县丞带了钱筐,却连筐底都不曾铺平。”

何栖顿笑出声:“可是想着借此发一笔横财?”

沈拓冷笑:“做了官总要捞得些好处,见了银钱倒似蚊子见血。”县丞趁兴而来,扫兴而归,全程臭着一张脸,实忍不住,冲着沈拓说些酸言酸语。沈拓立那犹如冷面金刚,只道:明府吩旨,我只领命办差,余的并不与我相干 。

只苦了几个笔吏,顺了姑情,失了嫂意,夹在中间苦不堪言。

何栖微叹,清平世界尚有污吏盘算着如何勾结欺民,遑论乱世之中贪官污吏当道、苛捐杂税压身,活着也不过喘气。

沈拓拿手梳着何栖的一头秀发,问道:“阿圆在家中如何?那些粗胚可有得罪娘子?”

何栖笑道:“有陈家叔叔,卢姨在,哪容我受半分的委屈?阿爹曾道:市井之中,多能人异士。我看徐安徐郎君,便与他人不同。”她抬眸看着沈拓,“大郎与他可有往来?”

沈拓笑:“他我又怎会不知?这些人里,陈大咋呼,看似是个领头的,实则徐安倒比陈据可靠。他原先的脾性与阿翎有几分仿佛……”

何栖将徐安与施翎比较一番,笑道:“阿翎半刻都不得安生的猴脾气,我竟想不出徐安这副面貌。”

徐安家中原本有个老父,染病后卧床不起,不知看了多少郎中,吃了多少的药,一来二去耗空了家底。徐安在一户富户家中充当打手,苦于家中老父无钱抓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便折节忍辱问户主借银。

户主是个刁钻的,他喜爱徐安身手,见徐安困顿,落井下石。一面欺辱徐安,一面又拿银钱诱使徐安卖身签死契。

徐安血性,哪忍得这般羞辱难堪 ,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提拳将富户打到在地,又追上去一通拳打脚踢。待他出了气,惊觉自己鲁莽时,早惊动仆役随从,被五花大绑扭送到了官府。

富户偷使了银子与县令,判了个杖两百,徒一年。

也是徐安命大,挨了两百的棍棒,皮开肉绽扔回牢中,堪堪只剩得一口气。狱卒只道他必死无疑,连裹尸的破席都备在一边。其中一个差役识得徐安,每日偷拿米汤与徐安灌下,摸他烧得滚烫的额头,低语道:只看阎王愿不愿放你一马。

借着米汤吊命,徐安竟一天好似一天,硬捱了过去,从讨命鬼差手里逃过此劫。

富户得知徐安竟得生机,自感未曾解恨,又拿银买通县令要害徐安性命。

县令此番却拒了贿银,道:此人命大,阎王都不肯收他,许有造化,天意如此,不好相违。

富户争辩,倒惹得县令生气,拂袖而去,骂道:商贾贱业,仗着家资,倒把本官视为手中刀,简直猖狂可笑。又称富户以下犯上,顺理成章罚了他好大一笔银钱,一半充进资库,一半肥了自己的腰身。

徐安捡回一条命,仍有一年徒刑,他心中牵挂老父,左等右等不见家人探监,只盼得两手冰凉,心道:莫非阿娘阿爹,气我惹事,不愿与我相见?

仍是那位相熟的狱卒,与他通了消息,道:“徐安,你阿爹得知你因借钱打了富户,挨了两百的棍棒,只当你活不了。他老人家自认是因自己患病连累得儿子丢了性命,将你阿娘支使出门,在家自尽,你家中现下还挂着白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