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又唱:“愿今生化作鸟,飞向你暮和朝,将不避鹰追逐,不怕路遥。遭猎网将我捕,宁可死傍你足,纵然是恨难消,我亦无苦。”“哦,涵妮,涵妮。”云楼抱紧了她,心中涨满了酸楚的柔情。“涵妮!” 正文 15 从这次的出游之后,云楼和涵妮的生活有了很大的转变,他们不再局限于家里,也偶然出去走走了。有时,他们开车去郊外,度过一整天欢乐的日子,也有时,他们漫步于街边,度过一两个美丽的黄昏。生活是甜蜜的,是悠然的,是带着深深的醉意的。假若没有那层时时威胁着他们的那份阴影,他们就几乎是无忧无虑的了。时间在情人的手中是易逝的,是不经用的,是如飞般的奔窜着的。就在这种如醉如痴的情况中,寒假来临了。孟振寰从香港寄来了一封十分严厉的信,命令云楼接信后立即返港,信中有句子说: “……父母待子女,劬劳养育,不辞劳苦,儿女苟一长成,即将父母置于脑后,吾儿抚心自问,对得起父母?对得起良心?对得起二十年的养育劬劳否?杨家之女,姑不论其自幼残疾,不能成婚,即使健康,亦非婚姻之良配……我儿接信后,速速返港,以免伤父子之感情,家庭之和睦,若仍然执迷不悟,延滞归期,则父子之情从兹断绝……” 云楼接到这封信之后,好几天莫知所措,然后,他写了一封长信回家,把自己跟涵妮这份感情坦白陈述,恳求父母让他留下。信写得真挚而凄凉,几乎是一字一泪,信中关于涵妮,他写着: “……涵妮虽然病弱,但是最近已经很有起色,医生一再表示,精神的力量对她胜过医药,我留在这儿,她才有生存的机会,我走了,她可能恹恹至死!父亲母亲,人孰无情?请体谅我,请为涵妮发一线恻隐之心。要知道我对涵妮,早已一往情深,涵妮活着,我才有生趣,涵妮万一不幸,也就是我的末日!我知道父母爱我良深,一定不会忍心看着我和涵妮双双毁灭,请答允我今年寒假,姑且停留,等明年暑假,我一定偕涵妮返港……” 和这封信同时,他还写了一封信给云霓,年轻人总是比较了解年轻人的,他请云霓帮他在父母面前说说情。信寄出一星期后,云霓写了一封信来,父母却只字俱无。云霓的信上说: “……哥哥,爸爸接到你的信之后大发脾气,妈妈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这几天家里的气氛低极了,连我都觉得透不过气来。对于你和涵妮的事,我和妈妈都不敢讲话,妈妈也尝试过帮你说情,结果爸爸和她大吵了一架,妈妈气得血压骤然升高,差点晕倒过去。据我看来,你和涵妮的事绝难得到爸爸的同意,这之间可能还另有内幕,因为爸爸连杨伯伯和杨伯母一起骂了进去,说杨伯母什么水性杨花,女儿一定也不是好东西,什么来路不明之类,又后悔不该把你安排在杨家,说他们一家都是坏蛋……总之,情况恶劣极了。哥哥,我看你还是先回来吧!反正回来还可以再去的,爸爸总不能不顾你的学业,把你关起来的,如果你坚持不回来,恐怕我们家和杨家会伤和气,同时,爸爸会断绝你的经济,甚至跟你断绝父子关系,爸爸的个性你了解,他是说得到做得对的,这样一来,妈妈首先会受不了,你在杨家也会很难处,所以,你还是先回来,回来了一切都可以面谈,说不定反而有转圜的可能……” 看完了云霓这封信,云楼彻夜无眠,躺在那儿,用手枕着头,他瞪着天花板,一直到天亮。父亲,你何苦?他想着,痛苦的在枕上摇着他的头。杨家怎么得罪你了?涵妮不幸而病,她本身又有何辜?父亲,你何等忍心!何等忍心!可是,事已至此,他将何以自处呢? 回去?怎么丢得下涵妮?不回去?难道真的不顾父子之情?涵妮和家庭,变成不能并存的两件事,在这两者之间,你何从抉择? 清晨,他带着份无眠后的疲倦出现在餐桌上,头是昏晕的,眼光是模糊的,面容是憔悴的,情绪是零乱的,涵妮以一份爱人的敏感盯着他,直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雅筠也微蹙着眉,研究的看着他。他默默无言的吃着早餐,一直神思不属。终于,涵妮忍耐不住的问:“你有什么心事吗?云楼?” “哦,”云楼惊悟了过来:“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愁眉苦脸?”涵妮追问。 “真的没什么,我只是没睡好。”他支吾着。 “怎么会呢?棉被不够厚吗?”涵妮关怀的问。 云楼摇了摇头,无言的苦笑了一下,算是答复。饭后,涵妮坐在钢琴前面,热心的弹着梦幻曲,扬起睫毛,不住用讨好的、带笑的眸子注视着云楼。当她发现云楼根本没有在听她弹琴,也没有注意到她的眼光,他倚在窗子前面,只是一个劲的对着窗外无边无际的细雨出神。她感到受了伤了,感到委屈了,还感到更多的惊惶和不安。停止了弹琴,她一下子从钢琴前面转过身子来,嚷着说:“你怎么了吗?为什么变得这样阴阳怪气的?” “哦!”云楼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急急的走到涵妮身边,他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涵妮嚷着:“你就会说没什么!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你瞒着我!” “没有,涵妮,你别多心,”他勉强的解释着。 “我要知道,你告诉我,我要知道是什么事!”涵妮固执的紧盯着云楼。“涵妮,”云楼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凝视着涵妮,他忽然想试探一下。“我在想——我可能回香港去过旧历年,一星期就回来,好吗?”涵妮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雪白,她瞪大了乌黑的眼睛,喃喃的说:“你要走了!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要走的,你走了就不再会回来了,我知道的!”仰头看着天,她的眼光呆定而凄惶。“你要离开我了!你终于要离开了!” 她的神情像个被判决死刑的人,那样的无助和绝望,凄凉而仓皇。坐在那儿,她的身子摇摇欲坠,云楼发出一声喊,赶过去,他一把扶住了她。她倒在他怀里,眼睛仍然大大的睁着,定定的凝视着他。云楼恐慌而尖锐的喊:“涵妮!涵妮!我骗你的,我跟你开玩笑,涵妮!涵妮!涵妮!”涵妮望着他,虚弱的呼出一口气来,无力的说:“我没有晕倒,我只是很乏力。” “涵妮,我在跟你开玩笑,你懂吗?我在跟你开玩笑。”云楼一叠连声的说着,满头冷汗,浑身颤栗。“涵妮!涵妮!”把头埋在她衣服里,他抖动得非常厉害。“涵妮,我再也不离开你!我永远不离开你!涵妮!” 雅筠被云楼的呼声所惊动,急急的跑了过来。一看这情况,她尖声叫:“她怎样了?你又对她怎样了?” “妈妈,”涵妮虚弱的说:“我没有什么,我只是突然有些发晕。”知道涵妮并未昏倒,雅筠长长的透出一口气来。 “噢,涵妮,你吓了我一跳。”望着云楼,她的目光含着敌意:“你又对她胡说了些什么?你!” “我——”云楼痛苦的咬了一下嘴唇。“我只是和她开开玩笑,说是可能回一趟香港。” 雅筠默然不语了。这儿,云楼把涵妮一把抱了起来,说:“我送她回房间去休息。” 涵妮看来十分软弱,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是紫色的,用手握紧了胸前的衣服,她显然在忍耐着某种痛苦。看到自己造成的这种后果,看到涵妮的不胜痛楚,不胜柔弱,云楼觉得心如刀绞。抱着她,他走上了楼,她那轻如羽毛的小小的身子紧倚在他怀中,显得那样娇小,那样无助。他把她抱进了她的卧房,放在床上,用棉被裹紧了她。然后,他坐在床沿上凝视着她,眼泪充塞在他的眼眶里。 “涵妮!”他低低的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