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家安就可以出院回台北休养,她答应白亦棋过几天要来帮他油漆,不知怎的,想到她们离开后他一个人在这里生活,她就不忍再跟他斗嘴。 其实,就算他再不懂得照顾自己也长得这么大个头了,在这里住两年多,又有那么多热情的邻居,她实在没必要担心,只是觉得他太随兴,不懂得为自己多打算点。 白亦棋望着她的背影,虽然知道还会见到她,但是为了“得月”,他必须搬回台北,离开这个地方,此时,他突然很想记住她在他这个小小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这个让他一见钟情的女人,在这间破旧的小诊所,一见面就指正他一身邋遢,又怕他把诊所搞成疯人院,决定亲自帮他改造的女人。 她的认真,不贪图什么,因为现在的他根本找不出有什么值得贪图的。 “这种金黄色带点橘色的地瓜特别甜。”因为白亦棋不像平常疯疯癫癫的,气氛有些凝重,陆茜文想打破突然涌出很莫名其妙的感伤,随便找话说。 “嗯。”白亦棋看她仍是一身俐落的套装,削薄及肩的短发,明明该是气焰过人,颐指气使的女强人,此时,她待在厨房里的画面却让人格外感动。 “家安中午出院,你就又可以到处闲晃了。” “嗯。”他喜欢她放下坚硬的包装开怀大笑的模样。 “如果……真的没饭吃的话,打电话给我。”她别扭地说。 “嗯。”他听见了她的关心,心又被她拉去几分。 陆茜文皱起眉头,忿忿地转过身。“你嗯什么啊!就不会再多说两句话,很闷耶!” “我想就这样静静的看你。”他温柔地笑着。看起来坚强的人,往往容易被忽略其实心也是敏感的,也是需要被保护的。 “不给看。”她关上炉火,用手挡住他的眼睛,干么把气氛弄得这样生离死别的。神经病! 他握住她的手,在唇边轻轻触了一下,她像被电到一般,愣住了。 “我肚子饿了嘛!想说你什么时候煮好,先给我来一碗。”他咧开嘴笑。 “猪头,不早说。”她拉下被握住的手,从柜子里拿出大碗,心跳得有些快。 抚抚被他吻过的手背,有一刹那,她居然想再为他多留几天。谁来告诉她,她是不是疯了? 雷家安出院,陆茜文也一起回台北,她和白亦棋约定一星期后来帮他重新粉刷诊所。 约定的日子到了,白亦棋坐在门前的矮凳上,面前摆了一个大铝盆,里头用清洁剂浸泡着病床床单,一旁斜立着一片片薄床垫,晒着暖烘烘的太阳。 他一手拿著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盆里待洗的床巾、被单,背倚着墙,两脚长长地交叠着,一副清闲自在的模样。 陆茜文远远地从碎石子小路开进来,一个星期没见,他打扮依旧,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百般挑剔,反而生出一种亲近感。 他就是他,表面看起来随和,没脾气、没个性,事实上,他认为对的事,便会贯彻自己的理念。 她停好车,拉拉身上的衣服后跨出车门,白亦棋的视线从书本移向她。 “来啦!”他淡淡地扯开笑容,没有陌生尴尬,也没有多余做作的热情。 “来了,免费的工人。” “美丽的免费工人。”他补充一句。 她先瞪他一眼,然后撇过脸,压下一直想往上扬的嘴角。凭他这张腻死人的甜嘴,如果外型再稍作打扮,肯定要迷死不少女人。 “走吧!买油漆去,等着你来挑呢!”他挺身跳起,将书搁在矮凳上,走向她。 “你就这样门户大开,不关上?” “整个村里都知道我穷,放心,穷有穷的好处,出门不必带钥匙。”他打开车门,自动坐到副驾驶座。 “你的歪理还真多。”她坐进车里,问他:“这么放心让我开车?” “命都送你也没关系。”他瞅着她的眼笑。 “你想送我,我还不要。”她轻哼一声,避开他的注视,自从上次他发神经说了些怪里怪气的话,害得她这星期经常回想起两人相处的画面。 在这里,她过了一个虽然短暂却很愉快的假期。 上一份工作的老板已经失去身为顾问应有的理念,居然也学起盲目扩充公司规模,大肆招聘资质参差不齐的顾问人员,她忿而离开,心里原本还有些不踏实,经过这些日子的沈淀,也许也受了白亦棋的影响,她将脚步放慢,不再因着想证明什么而躁进。 她的实力自己清楚,路遥知马力,她又何必急着争这一口气? 两人来到镇上唯一一间五金行,陆茜文挑了玫瑰白以及浅蓝的漆色,白亦棋另外又买了滚筒、刮刀、纸胶带和其他工具,全都搬上车。 “看你挑工具的模样,倒比你当医生来得专业。”上车后,她取笑他说。 “我还兼职做油漆工和水电工,门口的招牌有写,你没看见吗?” “噗……”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就会胡扯。” “喂、喂,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很开心?”白亦棋问。 “那是因为不必用大脑,所以很轻松。” “意思差不多,那不是有人说女人要嫁就嫁给会逗自己笑的男人,你觉得我怎么样?合不合格?” 她随便扫了他两眼,抿着嘴摇摇头。 “如何,要是你嫁不嫁?”他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继续追问。 “嫁给你喝西北风啊?还是按三餐吊点滴?”有人像他这样问话的吗?她又不是菜市场的摊贩,他的问法就像——萝卜一斤二十,卖不卖? “我保证,跟着我饿不死的,考虑一下吧。”他举起右手中间三指。 “白亦棋!”陆茜文被他问烦了。 “右,我在这!” “你吃饱没事做啊,还是你一天到晚见到女人就问——‘喂,你看我怎样,嫁不嫁?’”她模仿他那副菜市场买菜的口吻。 “你是我第一个问的。” “这……”她被他的话堵住嘴,不知还能拿什么话骂他。 “果然……”他皱起眉头沉思。 “果然怎样?” “果然用这一招追女朋友行不通,太直接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偏偏音量又刚好让她听见。 “追女朋友?!”她大叫。“你、你是说……你这叫在追我?” “看不出来吗?”他笑问,笑中带着促狭。 “别开玩笑了。”她懒得理他,专心开车,像他这种粗糙的追女人方式,又老是不修边幅,娶不到老婆也就不足为奇了。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在开玩笑?” “我们才认识几天,见过几次面?” “那就是说多见几次,再过个十天、半个月就可以了?” “不、可、以!”她快被他搞疯了。 “还是你觉得我缺点一大堆,配不上你?” “我没这样想。”她又下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女皇,都是平凡人罢了,哪来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那是……我们个性不合?” “也不是。”她下知不觉陷入思考,他这种随遇而安、凡事不计较的性格她其实挺佩服的,要是真的不合,她也不会再次来到南投。但合得来归合得来,要说恋爱,难道他看不出来两人根本不同调? “那……” “别再那个、这个了,我拒绝讨论,你千万别追我,反正我、我对你没兴趣。”她只好使出杀手锏,避免他再紧追下放。 第一次他的告白只是轻描淡写,这次他却追根究柢想问她拒绝的理由。 她不知道,这太突然,因为他的一句话,害得她脑于里冒出一堆像是合理又像矛盾的问题不断彼此冲突。 她享受都会区的丰富资讯,他却喜欢乡下的悠闲慢调;她做事明快俐落,他则是一副温吞的样子;她的人生规划明确且正按着计划一步一步进行,他老是可有可无,永远不去想明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