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温强那晚上很慈悲,拿出他一副娇嫩的耳朵让人们可着劲暴虐。他和李欣坐在离众人稍远的地方,不时用纸扇替李欣拍打光溜溜的小腿。天上星星繁密,北京的生活再豪华也没有这一片豪华的星星。

一个人唱起一支老歌,《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李欣要求再来一遍。她拉拉裙子下摆,朝话筒走去,走走又转过身,翘起下巴看看坐在人群外的温强。这晚上她那一脸斑给酒醉的红晕冲淡了,灯光打在她皮肤上,皱纹没了,却油亮得像熔化的蜡。她涂了唇彩,勾了眉,眼睫毛上刷了黑色,脸上笔画清楚多了。补玉觉得无论她自己怎样不服,对面站着的仍是个老美人。全体观众都觉得她是个风度高雅的美丽女人,全都被她震住了,觉得自己和她比相形见绌。

李欣唱起来很会抒情,唱得很有表达力。她声音属于圆润窄小的那种,高音上不去,她便双手抱着话筒咯咯地笑。

补玉突然想起了温强提到的那个女朋友。但是他说听了她唱就“曾经沧海”了。这位李欣不会就是温强的“沧海”吧?她唱得毫不跑调是没错的,音色也优美,表达力胜于嗓音,但仅此而已。来“补玉山居”客宿的人里,可是有比这位李欣唱得好的。假如这就是温强的沧海,那温强就太缺见识了。她走到温强旁边,蹲下来,低声说:“煮了酸梅汤,冰镇的,喝不喝?”

温强魂都在李欣的歌声里,补玉一开口,他转过脸,没魂地笑了笑。

“问你喝冰酸梅汤不喝?别嚷嚷,啊?就煮了一小锅。”补玉说。

温强点点头。等补玉端了一杯冰镇酸梅汤回到他身边时,李欣的第一支歌唱完了,大家正哄着她唱第二支歌,要新歌,不要老掉牙的。李欣说她唱一首老是老,牙还没掉的歌:《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李欣一张口,成了另一个歌手。

趁温强接过杯子的时候,补玉问道:“是她吧?”

温强马上明白她指的“她”是谁,眼睛一躲,紧接着摆出一脸坏笑——是,或不是,由着你猜。

“你怎么找着她的?”补玉追问。

“找着谁?”

“这位呀。”补玉朝台上一抬下巴。

“她呀。”他做出“我当你说谁呢”的不在乎模样,其实在拖延时间,让自己想出一句最聪明的供词:“那还不好找?就这么找着了。”

“上次你不是说,跟她早就失去联系了吗?”

“又联系上啦!”

台上第一段歌结束,温强马上“噢”的一声喝彩。补玉知道他这是结束和她的谈话;若要再没眼色追问下去,说不定他也会掏出钱来买她补玉一个“闭嘴”。

谢成梁跑到里院,说老周把电话打到接待室,问他什么事,他不肯说,一定要直接跟补玉说话。谢成梁一口一个“鳖日的”,十多年了,还是对他谢成梁的媳妇贼心不死,贼胆见大!

补玉一听老周的声音,就知道他在病中。她问他怎么了,周在鹏说没太大事,有点小中风,舌头不太顶事,医生说再打一阵针就能恢复。他说他躲在床上没事干,为补玉想出一条毒计。补玉吓一跳,看了一眼站在门口不肯走的丈夫,心想她还算能经事,没有给吓得脱口就重复:“毒计?!”

“补玉,你不是怕冯瘫子那个法式度假庄园开门吗?你可以叫他开不了门。”周在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