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校在寺庙和班哲的帮助下暂时可以安稳一阵子。但是前途未卜。多农喇嘛终是在尼泊尔“往生”。对于多农喇嘛,我心存感激,也有更多感慨。喇嘛为孩子,这几年基本奔波在外。我们聚少离多,一年见不上三次。但是由他为学校筹集的资金从未间断过。感觉他是我们学校最亲的人,最近的人,最值得依赖的人,却又有着最远的距离。像一个可以信赖的影子,我们抓不住。

记得,最后一次喇嘛从学校离开,如同一种预兆。原本喇嘛是定好要去汉地为学校拉资金的。但临行前夜,喇嘛却梦见修行在尼泊尔的上师晋美活佛召唤他去尼泊尔。梦里询问何事,那边活佛也不作答,只是满脸倦容。喇嘛因此很着急,立即改道去尼泊尔朝拜上师。不想这一去就是半年。一病半年,然后永别。

半年前,喇嘛离开时把身上唯一的挂珠、珍贵的玛瑙做成的挂珠送给月光,然后远行。那时,喇嘛本人是不是已经感应这是我们的生离死别?

现在,喇嘛在往生之前托人带回他最后的钱物,和一个叫人没底的信息,说是在紧临高原下方的城市里,有他的两个充满菩萨之心的汉地弟子。如果解决学校暂时的困难,可以下高原去寻求那两个弟子帮助。但学校已经委托给向巴喇嘛,所以将来孩子们长久的出路,还是需要向巴喇嘛来负责。可向巴喇嘛自从去州里,一直没有音讯回来。也没有地址,方向,失踪一样的,见不到人。

我和月光思量很久,决定暂时下高原去,到汉地寻求喇嘛的汉地弟子,弄点资金,把学校先维持下来。

另外瞧着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也须要回平原去体检一下。

学校因此又丢给阿嘎和月光阿爸。月光跟随我去汉地。因为喇嘛的那两个汉地弟子曾上高原时由月光家接待,所以月光即成了名正言顺的“介绍信”。

月光对此番出行充满信心,他说那两个汉地弟子都是菩萨模样的好心肠,肯定会给我们的孩子带来福分。因此我们怀揣十足的希望,基本是一路不停,风尘仆仆,用过四天时间,便赶到平原。

到达城市后,我急于要去拜见喇嘛弟子。月光却不同意,说我的病像雪崩一样让他害怕,他坚持让我先看病。我们便匆忙去医院。身体上值得怀疑的地方一一检查。胃检血检胸检妇检。却是查出很多问题,头晕是贫血,心痛是心脏扩张,吐血是胃的毛病。哪个科目的医生都非常严肃地提示:需要治疗!妇科医师的声音最叫人害怕:怎么?你还要上高原去?这个病不能再上高原,你要待在有青菜,水果,猪肝,红枣的地方生活。

我心里想,她怎么不说待在有红景天的地方生活呢?高原上只有红景天才会跟平原上的青菜一样多。

走出妇科门诊,手拿血液化验单我踌躇不定:要不要把实情告诉月光呢?

月光却是一把拖过化验单,双目紧盯纸上。那些汉字和英文字母对于他却又像是天书,他看不懂。

焦急的青年一脸无奈,只问我,“怎么说,化验单上怎么说?”

“……嗯,没什么,是个小毛病。”

“那你吐血也是小毛病?”

“哦呀,医生说吐血就吃红(枣)……红景天!红景天的根块是红色的,吐红色就吃红色,红色吃进肚皮里,就会变成血,吐了吃它,就补上了。”

月光望着我半信半疑。

我逃离开月光的目光。他却在一旁嘀咕,“要真是这样的话就好了,红景天高原上可是多多的有。”

我深深咽下一口唾沫,然后感觉口腔里已经在冒着红景天的那种青闷苦涩的味道。

从医院里出来,我们找到一处公用电话,拨通喇嘛的弟子黄居士手机。

那边黄居士非常热情,说另外一个弟子张居士不在市里,就由她来接我们。手机匆忙挂了去,也是不能切断从那边传递过来的念经声。整齐而响亮的经语,悦耳,却叫人一句听不懂。我想黄居士此时肯定处在城市的一座寺庙经堂里;而就在我们等待的公用电话亭对面、一条街的深处,我看到有一面寺庙的黄色围墙露出来。

我们站在电话旁望着那个方向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