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巷长公主府算得上是东城最有名的一座宅第,尽管有好几座亲王府比这里更大,但是,从重要程度上来说,那些闲散亲王自然比不得大权在握的镇国平安长公主。整个长公主府上下有房间上百间,院落数十个,按照用处分别隔开,井井有条。能够治理好这样一个诺大的宅第,萧馥这个女总管在京城豪门之中风评极高,甚至还有人暗中动过挖角的主意,这结果可想而知。

宅邸的西面有一个僻静幽雅的院子,整个院子成日里也就只有几个人进出,内外更是把守严密。自从数月前沉香被送回来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如今坐完了月子,她的身体却依旧虚弱,只是依旧抱着女儿不肯放手。

“香染,来,让娘看看你胖了没有!”费力地抱起女儿,沉香在那粉嫩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记,旋即又觉得不够,竟是腻在手中不肯放下。尽管当日的经历不堪回首,但女儿是她费尽千辛万苦方才生下的,自然是爱不释手,甚至连乳母都坚持不肯用。说来也奇怪,她虽然身子一直不好,奶水却极其充足,每日里女儿都是吃饱了方才沉沉睡去,婢仆无不啧啧称奇。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脸蛋,听到那咯吱咯吱的笑声,沉香的脸上不禁充满了母性的光辉,一双手轻轻摇了起来。旁边的两个侍女见此情景,不禁全都凑上前来,笑着逗弄了孩子一阵,其中一个便满脸羡慕地道:“沉香姐,上次梁姑娘诊治的时候说。香染的骨格很好,长大了之后可能是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女呢!”

“我才不想她当什么美女!”沉香却嗔怒地啐了一口,旋即眉开眼笑地道.,“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过完一辈子就好,我又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她若是真地国色天香,将来未必有好日子过。红颜祸水虽说都是那些男人瞎掰出来的,但红颜薄命的例子却多得很……”

她忽然止住了话头,猛地想到了自己身上。她算不得什么出众地美女,但还不是同样薄命?就是豫如生就了一幅妩媚风流的身段。同样也只能在那漠漠深宫过一辈子,甚至连自己地儿子都见不到。想来她还算是幸运的,至少她还有香染!

见沉香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两个侍女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懊恼之色。萧馥之所以调她们来这里服侍,正是看中了她们聪明灵巧能说会道,所以可以开解一下沉香,如今看来这个目的是很难达到了。见襁褓中的孩子渐渐合上了眼睛沉沉睡去,两人便向旁边的两个仆妇打了个手势。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房间。

沉香抬起头地时候,房间中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再看看臂弯中睡得香甜的女儿。她的面上先是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旋即又怅惘了起来。她自知身份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宫女。虽然崔夙为她出了籍。但并不代表着她就有资格享受如今这样的待遇。崔夙能够如此待她自然是念着旧情,可是。他日女儿长大,并不代表着一切能够一如往昔。

就是长公主府,以后也必定会多上一位驸马,谁知道将来如何?

“香染,你是愿意呆在这长公主府,还是愿意和娘出去过苦日子?”对着熟睡的女儿,沉香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嘟囔道,“娘也不想你受苦,可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可是,我如今这样的身子……长公主是个好人,可我实在不愿意连累她!”

忽然,她听到前头一阵响动,顿时本能地开口喝道:“谁,谁在外头?”

很快,一个身穿灰衣地人影就掀起门帘进来,很是恭谨地一弯腰道:“沉香姑娘,长公主命我送一些柑子过来。”

沉香打量了一眼那人,见他一身府中下人的常用服饰,心头先是一松,但很快就感到有些不对劲——内外有别的规矩在这府中早就因为萧馥地出现而渐渐废弃了,男仆进内院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问题是,她如今分明在养息之中,这柑子就算再好,她也是不能用的。

见那灰衣仆人小心翼翼地把一篮柑子放在桌子上,一个个地往外捡,再瞥见那双手,她忽然心中一动,待要开口喝问,猛地又止住了口,径直用惊疑不定地目光打量着那人。许久,那身影终于和她记忆中地那个身影重合了起来,一时让她脸色大变。

“你……你……”

在她颤抖的声音中,那灰衣男子终于抬起了头,忽然疾步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了沉香地肩头,嗫嚅了好半晌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而沉香原想挣脱了那双大手,却因为臂弯中尚躺着女儿,不敢有大动作,想要大声呼救,心中却又似乎堵着什么,最后只得狠狠一口唾在那人面上。

“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沉香!”

秦达几乎动用了手下的所有力量方才潜入这里,他深知倘若此行一暴露,那么千辛万苦培养起来的整个情报网就可能被连根拔起,然而,感情以及利益的双重诱惑仍然让他选择了冒险。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一点,在朝廷对北疆情况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可以变成一颗重大的砝码。只要处理得好,别说取大哥之位而代之,就是重新得到父亲的位置,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而且,他居然有了一个女儿!

他颤抖地伸出双手,想去抱一抱襁褓中的孩子,却被沉香一把打掉了手。看着那个犹如护犊的母山羊一般警惕多疑的女子,他只得讪讪地缩回双手,无可奈何地解释道:“沉香,难道时至今日,你还不能原谅我么?若是我真的想害你,早在当日抓到你的时候就可以……沉香,我承认先前确实利用过你,但是,那都是不得已的。原谅我,哪怕看在女儿的面上,你难道想让她一直没有爹爹么?”

最后一句话成了压垮沉香的最后一根稻草,没错,她可以没有丈夫,但是,香染却不能没有爹爹。尽管面前的这个男人曾经残忍地夺去了她最宝贵的东西,但是,究其根本,那也是她自愿的。倘若他死了,香染就会没有父亲……

望着满脸真挚的秦达,尽管知道那也许又是一张假面具,但她最终还是用苦涩的声音开口问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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