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佛堂设置在慈寿宫东边的一个小房间之中,佛龛中供奉着一尊白玉观音,四周挂着黄色的帷幔,看上去显得格外肃穆。这里并非外间香火鼎盛的地方,因此自不会有香烟缭绕,佛前的香炉中空空荡荡,显然,这一日太后尚未上香就病倒了。

虽说是找了借口,但皇帝还是郑重其事地拈香祷祝了一番。待到将香插在了香炉上,他方才转过了头,似笑非笑地问道:“夙儿,你刚刚硬是把朕那两位皇兄请进来,应当是别有用心吧?”

崔夙此时正在点香,听闻这句质问眉头一皱,但手却依旧很稳,未曾有丝毫抖动。直到香上已经燃起了火头,她凑到跟前轻轻一吹,随即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是不想舅舅铸成大错,否则就让他们在门外闹腾好了,闹得再大关我什么事?大内禁中有多少大臣的眼线皇上不会不知道,虽说占着名正言顺,但是,两位王爷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孝道,舅舅再把人拦在外面,岂不是显得自己小气?”

“哦?”皇帝的眼睛忍不住又眯缝了起来,眼看着崔夙双手合十默默祷祝,又等着她进完了香,口中登时又迸出了一句话,“可是,朕怎么听说,朕那两位兄长能够回京,是托了夙儿你的福?”

听到这一句话,崔夙的心中不禁掀起了惊涛骇浪。虽说她当日禁足的事情举宫皆知,但是,寻常人只晓得太后宣布的缘由——妄议政事。如今皇帝居然连她向太后进言召两位王爷回京这种隐秘事也晓得,便证明李明嘉先前所言非虚,这铁桶一般的慈寿宫中,竟真的有皇帝的眼线!

然而,事已至此,她没有任何借口回避这样一个问题,否则,昔日所作的一切功夫便全都白费,因此,电光火石之间,她便迅速做出了决断。

“舅舅以为,能够让两位王爷回来全是我的功劳么?”

“难道不是?”皇帝的心中已经积累了太多疑惑,尽管对崔夙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情,但是,这种攸关他命运的问题,他却决不会因为这些而轻轻放过,此时亦加重了语气,“夙儿,比起两位皇兄来,朕待你应该不薄吧?”

“正因为舅舅待我很好,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崔夙微微一笑,眸子中瞬间迸发出了慑人的亮采,“两位王爷先后遇刺,加上事前太后出行遇刺,这已经是三次了。尽管舅舅孝行一向为百官所赞,但是,这一连三次下来,舅舅以为,太后乃至文武百官,首先怀疑的人是谁?换作平常人的想法,大约也只会有一个答案吧?须知那些宗室都已经被太后的手段收拾怕了,纵有天大的胆量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

见皇帝沉吟不语,脸色亦有所动,她索性把话点透了:“舅舅如今是天子,而江东王和临江王都是昔日废帝,君臣名分已定,这是不争的事实。舅舅只有向天下人显示敬兄之心,则那些谣言便有如无根浮萍,再也传不起来。而且,有些事情不能在表面授人以柄,难道舅舅不能在暗中有所布置么?”

听到这里,皇帝终于脸色一变,最后哈哈大笑了起来。笑过一阵之后,他方才连连点头道:“好你个夙儿,果然是舌粲莲花,倘若你是男人,怕是我朝那些名相也要退避三舍难抵其锋。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是让朕暂时隐忍,好,朕就依你。这许多年朕都过来了,难道昔日两个废帝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这边两人正在唇枪舌剑,那边的临江王和江东王却渐渐坐不住了。这座慈寿宫对于两人来说并不陌生,但如今物是人非,除了张年等寥寥数人之外,大多数人他们已经不再认得,再加上旁边莺莺燕燕环绕着一堆嫔妃,更是在两人焦躁的心里又烧了一把火。

凭什么他们那个三弟就能够在宫中享受荣华富贵,而他们却只能在外朝不保夕,不但要忍受那些官员的冷眼,甚至还要担心性命?

眼见崔夙迟迟不出来,江东王眼中厉芒一闪,终于离座而起。

“不过是为太后诊病而已,都这么久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一个太医出来?朝廷养他们难不成是养一群废物么?”

江东王沉不住气,临江王其实心中更焦虑,只是觉得情势难分,而且又好不容易进了慈寿宫,因此不得不稍作克制。此时听到旁边的弟弟指桑骂槐指责太医,他亦站了起来,假意劝解道:“二弟,他们说不定也是有难处……”

“什么难处,我们被堵在慈寿宫外面足足有小半个时辰,在这里又等了一刻钟,纵有天大的事情,他们出来报说一声应当不难吧,为何迟迟没有一点动静?”大发脾气之后,江东王突然冷笑一声,“总不成他们是为了掩盖什么?”

这句话与其说是暗示,不如说是赤裸裸的挑衅,因此在场的嫔妃全都神色大变。几个往日伶牙俐齿的想要开口反击,却又顾忌到两位王爷敏感的身份,最后都是张了张口就缩了回来。而皇后杜氏瞟了一眼一旁的陈淑妃,见其一反常态沉默不语,心中不由得冷笑连连。

“二位王爷,太后乃万金之躯,太医们要商量出一个结果未必容易,多费一点时间也是难免的。”她缓步走上前去,在太后往日的座位右侧停下了步子,转头慢悠悠地说道,“既然两位王爷心忧太后病情,本宫可以奏请皇上做主,让两位王爷住在宫里侍疾,这样一来,也可全了你们的孝道。”

自从豫如怀孕之后,往日不显山不露水的杜皇后突然一反常态,不再一味低调。崔夙出宫别居之后,掌管后宫的职权并没有落到陈淑妃等任何一个嫔妃手中,而是由她亲自出面,宣德殿中三日一次的治事再没有拖延过。所以,此刻见皇后站出来,几个刚刚吃过苦头的嫔妃都在心里盼望着临江王和江东王有所反击。

临江王和江东王对视一眼,眸子中闪过了一丝惊色。无论是杜氏当年作为汉王妃时还是如今作为皇后,在旁人眼中一直是一个软弱可欺的形象。然而,此时此刻她能说出这样的话,足可见传闻并不可信。

从天子沦落成废帝,尽管在京城中已经没有多少人心向他们,但是终究还能有所谋划,若是住在宫里,一举一动都要受人监视钳制,那和当年编管穷乡僻壤有什么区别?倘若太后真的有什么万一,那么,他们的一生岂不是就此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