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脑中混乱的旋转着,尚未理出头绪,丹静轩已经呈在眼前。很是富丽堂皇的一个别院,朱漆的门柱,红木镂花的窗子,檐下的铜制风铃丁零零地响着。

吱呀一声推开<u>一</u>房门,浓郁的香薰味道扑面而来。一个紫衣纱袍的女人端坐在房中正座,头顶高悬四字横幅,端端正正写着,“紫气东来”。约莫四旬出头的样子,头上的凤翅金步摇熠熠生辉,略带皱纹的眼角依稀可见年轻时妩媚艳丽的样子。

“清锁拜见姑母。”我俯身行礼,缓缓抬起头来,暗自打量一番,心道,没想到这元氏竟是这样出挑的一个人物,大气尊贵,不怒而威。难怪可以在这争奇斗艳的官宦世家稳坐正妻之位,即使不复当年美貌,也几十年来屹立不倒,将着宰相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起吧。”元氏淡淡地说,慢条斯理地取过茶杯抿了一口,食指上的祖母绿扳指清透铮亮。随手一指旁边的座位,说,“坐。”

我依言坐下,垂首看着金丝水袖,也不说话,只等她先开口。

“怎么忽然就跑到宰相府看我来了?……真是来看我,还是在司空府呆不下去了?没的乱了规矩。”元氏挑眉看我,也不兜圈子,音调一如平常,语气中并无过多苛责,只是有些可有可无的漠视。

“姑母……清锁有话跟您说。”我也不答话,依旧垂首,轻声地说。

元氏见我冷静的神情,微微顿住一下,我抬头看看她身侧的侍女,复又神色复杂地看向元氏。

“你们先下去吧。”元氏端详我片刻,我不躲闪地回望着她。半晌,终于朝身后微一点头,遣退了众侍婢。

以前的元清锁因为迷恋宇文慵而不肯给冢宰府通消息,结果两边不讨好。所以这次见了元氏,我该先好好表表“忠心”才是。

“清锁不才,愧对姑母养育之恩。可是昨晚,我在宰相大人面前所说的话也句句是真。……在这世上,我只有姑母一个亲人,多年来全凭姑母提携照顾才有今天……嫁到司空府这些日子,清锁一直在心里记挂着您。”我不疾不徐地说,微微抬眼,只见元氏听了我这番话,威严紧绷的神情微微松下来。

“……其实清锁此次前来,并非为了自己。而是怕枉费姑母多年栽培,特来报恩的。”我顿了顿,接着说,“清锁驽钝,从前自私固执,置姑母恩情于不顾,实是清锁的错。……只是姑母也是女人,应该懂得懵懂年纪的怀春少女,心中就只盼着夫君有情,能相守过一辈子,其他的,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清锁也是一时糊涂。”

“……哦?开窍了?”元氏沉默片刻,侧头弯目看着我,微微扬唇,半带揶揄,仿佛不经意地说。

“只道是‘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1),寻常男子皆是负心薄幸,有几人可如姑父一般,与姑母浓情厚意,几十年如一日。”我作势长叹一声,顺便恭维她一句。心中却暗想,如果世上皆是宇文慵这种朝三暮四,不懂真情的男子,我宁可不爱。

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世间男子心皆易变,被辜负的总是女子。听到这里,元氏也不由得露出一丝动容的神色。

“可是我身为元家的女儿,又怎可只顾着儿女私情,给老祖宗丢脸?”我话锋一转,轻轻扬声,道,“元姓乃是北魏宗室,皇族大姓,古为拓跋氏,经汉化后改为元。(2)几百年来风光无限,怎可到我这里失了尊贵?……清锁愿从此听从姑母差遣,助宰相大人一臂之力,以保我元氏一族宗室地位。”我这一番话说的意气风发,双目盈盈地望向元氏,一副心有大志的样子。心中却暗自好笑,这话说的还真是可圈可点。力保元氏宗室地位,就是助她老公宇文护执掌大权么?――我也是姓元。倘若我那挂名老公宇文慵当了皇帝,不也一样算是光复元氏?

“清锁,听了你这番肺腑之言,姑母也的确对你另眼相看。可是司空府中的情况我也略知一二,宇文慵对你,只是看在你姑父的份上虚意承欢,怕是并非像面上这么好……”元氏面露和蔼之色,拍拍我的手背轻声说道。我心中却是一凛,看来除了我,她在司空府也另有眼线。而且她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在说,你在司空府并不得<u>一</u>宠<u>一</u> ,宇文慵看都不多看你一眼,又能帮上我什么?

“其实逢迎争<u>一</u>宠<u>一</u> ,清锁也不是不会,只是像他那样的男子,纵使今日属意于我,明日不也会抛在脑后?我是宰相府的人,其实从他对我的态度,就可看出他对姑父是否忠心。……只要我一日留在他身边,姑父就能尽数掌握他的行踪。”我轻声道,话一出口,只觉这声音脆透柔软,竟似珍珠落玉盘般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