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姐,又见面了。”沈钦说——或者说,沈钦的手机说,至于他本人,今天穿上了POLO衫和亚麻长裤,不再是那天的兜帽衫,长腿曲起,脚别到椅子底盘上,双眼深情地望着膝盖,坚定地无视着他正对面的刘瑕。

除了衣服以外,头发似乎也打理过了,结合刚才开门的风格,还有转身的努力……他是想要挽回那晚逃离时的失分吗,通俗地说,把这个逼给装回来?

可惜,因为转圈过度的关系,再度悲惨的装逼失败……刘瑕的嘴角再抽搐了下,她不得不提醒自己:嘲笑沈钦可能会让他恐慌发作,就像他一直强调的那样,对他要‘很温柔’。

“沈……咳嗯。”她咳嗽了几声调整笑意,告诫自己严肃起来,“沈先生,我想我们必须谈谈今天的事了——一直以来,你的行动都并不符合常见的社交礼仪,而我也希望你知道,我对这些行为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无所谓。”

沈钦畏缩了下,好像被她的话语刺伤,虽然——虽然他看上去完全是个成熟的,可以为自己行为负责的成年人(并且长得很像吴彦祖),但在这个瞬间,他给人的感觉真的蛮像那只委屈的皮卡丘的。

刘瑕让自己别心软——成效好像不是太好,她有点绷不住想笑,“当然,我能理解,你的沟通方式也许和常人不同,而我一直很努力在配合。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但我不得不告诉你,沈先生,今天你的做法已经——已经让我没办法继续安心在我家居住了。”

“对不起,刘小姐,”沈钦对空气露出浓郁的歉意,不过至少手机认错态度很好——刘瑕瞟了他的手一眼,又很快调开眼神,他打字的速度,看久了她有点晕。“你真的不用担心你的隐私,我以人品担保,绝对不会偷窥你的私生活。”

“那你怎么解释今天的事?”刘瑕说,“沈先生,如果只是我……”

她吞下了‘那也就算了’,“先不谈我的隐私,你这样让我很难对连先生交代。”

“说得和谁稀罕去调查他一样……”沈钦的表情还是生动的,提到连景云,他的嘴角就开始往下撇了,一个无声的反感,“要不是因为他老找你帮忙,我关注他干嘛。”

“……恕我真的不明白这里的逻辑。”刘瑕的火气又有点上来了,“沈先生,你的意思是我的私人交往需要在你的督导下进行吗?”

“不是啊。”沈钦的眼神撇开了,大写的心虚。

“那请问你的动机是?”

长久的沉默,刘瑕意识到,如果是文字聊天,这就是沈钦发来笑脸的时刻——然而,这就是面谈的好处,在面谈中,谈话永远无法被如此轻易的结束。

沈钦有话想说,他是有理由的,刘瑕想道,她观察着他的情绪,眼角肌肉的细微牵动,眨眼的频率,吞咽引起的喉结运动,唇角轻抿的动作,他舔了舔唇,显得越发局促和犹豫,他为什么不说?这个答案有什么难言之隐?并非是不正当的动机,沈钦的道德观大致上(模糊地)遵循普遍标准,他不是为了窥私欲在监控她……

是因为沈家的内部矛盾?但从他的自述来看,他对沈老先生以外的亲戚并没有太多感情,有理由完全可以说,这没有什么让他痛苦的地方——

沈钦的手环抱住了腰,一丝真诚的痛苦之色闪过,防御性姿态……这个问题是扳机,勾起了他的不快回忆?

刘瑕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旁观过一次轻度恐慌发作的过程,从酝酿到濒临爆发,情绪对表情带来的影响——从一开始自我意识过于浓烈,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以至于只能伪装自己身处于单独的世界中,到现在真的已经完全无视了外界,一心一意地沉入内心世界中,缩起身躯,做出防御性姿态,把头埋进膝间……

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她知道,对咨询者太过共情是危险的征兆,而保持克制与自我边界对刘瑕也从不是什么问题,但在这一刻,沈钦并不是她的案主,沈钦也不是她的委托人,沈钦只是——一个被她的问题引发了恐慌的心理障碍者。他那本来就摇摇欲坠的伪装,被她一脚踩落,让他赤裸的,伤痕累累的自我,又一次暴露在了冰天雪地里,承受着劲风的鞭挞。

“沈先生……”刘瑕最终说,她咽下愧疚感,让语气保持平稳,现在没必要扩大紧张。

沈钦的肩头弹动了一下,已经开始的细细颤抖似乎被她的话安抚下来,当他最终抬起头时,眼神依然不肯直视刘瑕,但表情已经武装成了惯于创伤的漠然。

“我只是……我只是非常希望能够确保你的安全,刘小姐。”最终,手机说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请你……试着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