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4年,魏豹终被汉将周苛所杀。而在汉兵即将闯入魏王宫之前,魏豹已得知,并有了逃离之意,是我在他的酒里下了迷药,令他无法脱身。

我之所以要置他于死地,因他在决定逃离之时,丝毫没有打算要带上我。

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临头就该各自飞。这是他在与我饮送别酒时说的话。而现在,尚处昏迷中的他,则被闯入的汉将一刀致命。我走过去附于他耳畔,眼角蓄着笑意地将他送给我的那句话,一字不差地还给他。

魏王,您说得没错,大难临头是该各自飞。

我在一排闯入的汉军面前大笑不止,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他们不明白为何,亦不需要明白。

很快那个刺死魏豹的将军,就过来宣汉王旨:所有魏王宫中的女眷将被掳入汉宫,或为奴,或为嫔。

我成了纷呈室的一名织布女。每天穿着粗布麻衣,周而复始地让无止的针线磨粗我的皮肤,让冷眼隐忍我的不甘。

许多年以后,我总是能够清晰地记得,汉王刘邦出现在纷呈室的情景。宫人们吓得全不敢抬头,惟有我,于跪地的人群里,直直地与他对视,眼里婉转如潮水一般的云雾。身体裹在粗质麻裙里,面色暗淡,这样的自己,无论怎么笑,都不会明媚。但我更知,这也许是我人生中最后的一次机会。

我必须要抓住。我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的人,往往更懂得绝处逢生的道理。所以我用性命作了一场豪赌,不成便是死。

他身边的侍卫见我抬眼盯着他们的汉王,大声喝道,无礼,区区一个俘奴,竟敢如此看我们大王,这可是对我们汉王的大不敬!

我浅浅一笑,昨夜奴婢梦见有祥龙绕在王宫。奴婢一时好奇,才……良久,便听见那龙袍加身的男子,俯下身来扶起我,问道,说得好!你叫什么名字?

贱婢薄姬。

薄姬。他站在那里玩味了很久这两个字,然后微笑着离去。我不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或者说我更希望他是在试图记住我的名字,然后召幸于我。

纷呈室的宫人,有的话中带话,薄姬,你不会是被汉王看上了吧,哈哈!有的忍俊不禁,拉着我转了几圈,薄姬你的样子怎么看都不会成为凤凰。有的说,别做梦了,汉王怎么能看上我们纷呈室的宫女?

我不动声色地将这些话一一记在心里,就如同记住所有身体里的耻辱与记忆一样。

两个时辰之后,便真的有宫人来嘱我沐浴更衣,并掐媚说,汉王下旨 今儿个晚上召您侍寝。

终于。是,等到。我想我身体里每一条脉络一定都因激动而颤抖。

那些刚刚还在冷嘲热讽的宫人们全都惊呆了。她们很快就换上了另一副嘴脸,忙着讨好道,薄姬,您飞黄腾达后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小姐妹呀。薄姬,我早就说过您是大富大贵的相。薄姬,以前我对您不好的地方,请不要放在心上,那都是跟您开玩笑的,您一定会忘记,是吧?薄姬,一定要记得在汉王面前替我美言几句才好…… 我微笑着说,一定。

是一定不会。谁人嘲笑过我,谁人待我薄,我嘴上不说,但却将它们记进心里。

那个月光精致的夜晚,我身体里寂寞的骨骼全部疏展成水一般的柔软。我甚至没有很仔细地看清楚这个男人的五官。那个时候,我惟一想到的,只是要如何令他对我无法忘怀,并且能够更加宠幸于我。

所以我忽略了,他与魏豹是不同的男人。他想要得到的最完美关系里,还必须要有感情为陪衬。

我总是会想起那个原本应该欢庆的夜晚,我像一只小鸟般柔弱地说,昨天夜里妾梦见苍龙盘踞在我的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