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记得,范蠡初初来到苎萝村的情景。

白衣翩翩,执一管羌笛。在若耶溪的河上,泛着木舟。霭霭晨雾,慢慢浓成天际最后一抹云彩。两岸愁红惨绿。琵琶曲,胭脂霜,划着木舟的范蠡仰起脸来,自苍穹之下,微笑。

那一笑,如清风柔软,又似春光明媚。

在他笃定而灼烈的目光下,我却望见了忧伤。一如若耶溪的泉水,缠绵婉转。无人能穿越。

他说,那时见我,便预知我必能挑起一番血雨腥风。他说,你系所有越国百姓的性命于一身,拒绝不得。他说,就算功败垂成,我都会在你周遭,保你安然,不会令你有事。他说,只有你才能救出我的王,你一定要帮我,求求你。

我笑,你对王真是忠心。

他幽幽地说,这个世上,总会有一个人记住另一个人。不是你,就是别人。

我本来想拒绝,却因为他的这句话而点了头。我知道一定是他。十年前救我的少年。

很久以后,我总是想如若不是他挂于腰间的紫色锦囊,如若不是诸多前尘风起云涌,也许我不会跟他走吧。

也许我仍会在若耶溪的河边,与溪水说话,与鱼群说话。捧一泓清泉,掬一滴泪,遥望东方。

他以为那是我与他的第一次见面。他以为我仅是为越国大局着想的巾帼女子。

他始终都不知。

毡车一路东行。他就坐在我旁边,途经山峦,绿树,海川,他始终一副忧国忧民的姿态。他的眼里,只有那个被囚禁于姑苏的王。

我其实很想问他,是否还记得黑风崖上那个穿翠衣,因孤苦无依而差点跳下悬崖的女孩。

少年掷地有声地说,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生命。要知道这个世上总会有一个人记着你,不是这个人,就会是另一个人。

我想他说得对。我取下腰间的紫色锦囊送给他。锦囊的里面,绣有我的名字,夷光。

他说,我会一直戴着这个紫色锦囊,我会记得你。

他还说,我要回江南了。那里有潺潺的流水,欢悦的鱼群,高大的桃树开出粉艳的花朵。

于是,我心中的江南,便永远是枝绿花艳的色彩。在某一个明亮的早晨,我离开了黑风崖边,来到江南的若耶溪。

往事总令人忧,身边的男子令人愁。

话未待问出口,他先出一言抵挡住我所有未曾舒展的风情。

他说,不管你过去发生什么事,见过什么人,也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从此,你是西施,是越国准备献给吴王最尊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