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以为我们是越南人,其实啊,我们来自古老的Z国,我们那里的宫殿是红墙绿瓦,花园里到处跑着白色的兔子。也许有一个穿宝蓝色缎子长衫的皇帝,但谁也没见过。我的家,离京城大概有几千里路远吧,这事说不准,因为我们那里没人去过京城。”

女孩用骄傲的口气对丹尼尔讲出这些话。她说她的名字叫“阿梅”,还说Z国的女孩子都叫阿梅,这倒挺方便的,一听就知道是哪里来的。

阿梅赤裸裸地站在花丛里,光滑的身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只有两腿间的三角区黑黝黝的。她贪婪地伸了伸细长的双臂,像要飞起来似的。

“阿梅!阿梅!”丹尼尔慌乱地穿好衣服,拽住她的一只胳膊。

他弯腰拾起她的裙子送给她,但被她打落在地。

她双手叉腰,眯缝着眼站在那里看天。丹尼尔却感到她正像氢气球一样在往上升腾。于是他用双臂搂住她的身体。

“我看见骆驼的背上载着我们的村庄呢,骆驼走到哪里,我们就在哪里落地生根。丹尼尔,你从来没有骑过骆驼吗?”

“没有。亲爱的,我爱你。”丹尼尔吻着女孩的后颈窝喃喃地说。

“我也爱你,丹尼尔。可是我快要飞走了。你们的国家里没有骆驼,不能从高处看风景,我不能待在这里不动啊。你看,你母亲过来了。”

丹尼尔放开她,转过身去朝家里看,他果然看见马丽亚正在走下台阶。当他再转过身来时,阿梅已经不见了。水晶一般的天空里有一道白线。丹尼尔懊恼不已。他盯着地下想道:她的衣服到哪里去了呢?

马丽亚没有朝他走过来,她又回到屋里去了,她在工作。丹尼尔不愿让母亲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就悄悄地溜出了院子。

丹尼尔回到了俄罗斯女人热尼娅家里。热尼娅是马丽亚的朋友,身体肥胖,心肠火热的寡妇,她让丹尼尔住在她家二楼的一间窗子朝海的小房间里。热尼娅靠卖水果为生,她的家就是她的铺面。丹尼尔也帮她做生意,他自己的事业就是从热尼娅的老顾客当中开始的,因为住在这里的人家每家都有自己的花园,都需要打理。热尼娅自称40岁,可是丹尼尔认为她至少有53岁了。

热尼娅坐在水果筐的阴影里,她正在沉思。

“热尼娅,你有未婚夫吗?”丹尼尔问她。

“啊,有的,他在西伯利亚,我们有20年没见面了。他那里连电话都没有,我们通过这些来来往往的商业团体传递信息。你这个小家伙,问这干吗?”

“你们之间如何解决性的问题呢?”丹尼尔说话时红了脸,幸亏屋里光线暗,而且热尼娅也没有抬头看他。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了,不能告诉别人的。”

“你们还打算结婚吗?”

“当然!要不我干吗这么辛苦地做生意啊。他一次也没来看我,我也一次都没回去过,你瞧我们有多么辛苦!”

“你打算赚了钱再去西伯利亚吗?”

“这是不可能的!”她吃惊地站起身看着丹尼尔,“你怎么说起钱来!这种小本生意不可能赚钱的,他很清楚这一点……”

丹尼尔苦恼地低下了头,他感到生活实在是一个不解之谜。热尼娅就如一个烘面包的炉子,浑身热烘烘的,她的日子有多么难过啊!然而,即算是像他和阿梅这样离得很近,天天见面,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像他爹爹那么能干的天才……他想到这里想不下去了,因为他太崇拜他爹爹了。现在丹尼尔已经有了五个顾客,他打算发展到十个,这样他就忙不过来了。他喜欢在园子里干活,他知道每一家的园子都有各自的秘密,如果你不去那里干活,你就永远不会知道那里的秘密。这种事,是丹尼尔从小观察到的,所以到头来,他才会选择了园丁的职业。在他自己家里,只有爹爹不清楚这些秘密,他的心思在别处。

今天丹尼尔在卖水果的时候又发展了一个顾客。这是一位残疾人,长着一张英俊的脸,脸上有金色的胡须。他就住在这条街的中段的一所白房子里,家里很富裕。他的轮椅停在铺子门口,但他并不买水果,只是在那里看,又像是等丹尼尔来同他说话。丹尼尔走过来,他们很快就交谈起来了。

这位名叫尼克的青年内心似乎很暴烈,他说话颠三倒四的,一只手挥来挥去,像是在同谁辩论。丹尼尔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明白,原来尼克有失眠症,通夜通夜地待在自家的花园里。但是他家花园的那种格局令他发疯,他下决心要请人去打乱那种格局。长久以来,他就梦想有一块荒芜之地,一轮明月从那里冉冉上升。他盼望丹尼尔能帮他实现梦想。

丹尼尔印象中的尼克的家就是从街上可以看到的那栋白房子,这栋四层楼的房子很长,差不多占了四分之一的街区。由于铁栏杆后面的白色建筑离街道很近,又很庞大,所以丹尼尔从未想到房子后面还会有花园。关于这个花园,他倒是听马丽亚谈到过,但从未能亲眼目睹。马丽亚曾告诉过他,尼克一家是这一带的老住户,家业很大,根基很深。但他们家从上世纪中叶就开始败落,不知怎么的,家庭成员也走散了,现在家中只剩下了残疾的尼克,一位老祖父,一位厨师,和一位眼睛有毛病的老仆人。这栋房子有一百多个房间,从东头走到西头都要走好久。有一次,一名市政人口调查员去他们家,小伙子在那栋房子里钻来钻去的,他肯定地说,自己将所有的房间都看过了,就是没见这家人,他们到底住在哪里?丹尼尔跟随尼克穿过他家的住房,来到了巨大的、烟色的透明帐篷里。他生平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帐篷,里头像一个小广场,并且制作帐篷的料子也是他没见过的,既不是布也不是塑料,而是有点像动物身上的某种透明的膜,可他又想不起哪种动物有这样的膜。帐篷的中央有一个桔红色的热气球,走近一看,气球下的篮子里头放了几钵奄奄一息的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