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妍尚在月中,眼见永璇并不十分得皇帝宠爱,不免郁郁。这一日恰逢八阿哥满月,皇帝不过照着宫例赏赐,玉妍私下便怨道:“七阿哥不过比本宫的八阿哥早出生三个月,皇上就为他大赦天下,本宫的八阿哥还是足月生的呢,哪像七阿哥那么病猫似的,皇上却偏喜欢那病秧子。”

丽心怯怯劝道:“小主别生气了。奴婢听外头的奴才们说,咱们八阿哥是七月十五中元鬼节生的,七阿哥是四月初八佛祖诞辰生的,一佛一鬼,命数差了许多,难怪皇上不喜八阿哥呢。”

玉妍气得脸色铁青:“这样的昏话旁人为了奉承皇后和七阿哥说说也罢了,也值得你放到咱们自己宫里来说。本宫偏不信了,本宫这么壮健的儿子,会活不过那个小病秧子。”

丽心吓得脸色苍白,恨不能立时去掩住玉妍的口,忙道:“小主,这样犯忌讳的话可说不得。”玉妍说完,自己也有些后怕,正见嬿婉蝎蝎螫螫地立在门外要送水进来,便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她本已倦了欺辱嬿婉,不过是偶然想起来才打骂一阵,今日在气头上见了她,便喝道:“樱儿,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

嬿婉见玉妍这般,吓得腿脚一缩,却不敢不进去。玉妍更是气恼,伸手把一盆热水推在她身上,没头没脑地打了起来。嬿婉死死地抱着脑袋,想要哭,却再没眼泪落下来。

京中干热,天气越发炎炎难耐。皇帝的意思,本是要去圆明园消暑的,奈何永琮和皇后的身子七病八灾的总没个消停,所以太后吩咐下来,今夏只在宫中避暑,另嘱咐了内务府多多供应冰块风轮,以抵挡京城苦热。

晨起时如懿便觉眼前金光一片,知是朝阳流火,从宝檐琉瓦上反射了过来,亮得刺目。帘外蝉鸣续续的一声半声,传到殿中更显得静。她半阖上眼,蒙眬间又欲睡去。那声音直叫人昏昏欲睡,却不能再睡。她叹了口气,伸手一摸,旁边的床上是空的,知道皇帝是悄悄上早朝去了,并不肯惊动她。她想着昨夜一晌贪欢,却是有些疲累了,只顾着自己贪睡,脸上便不自觉地烫了起来。

惢心发觉她醒了,忙招手示意侍女们进来伺候洗漱。捧着金盆栉巾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并无一点声息。如懿摸了摸鬓边颈上,果然有些汗津津的,便道:“如今睡着这苇簟有些热,等下换成青竹玉簟吧。都过了中秋,居然还这么热。”

惢心笑生生道:“前儿皇上正赏了一席蕲州产的竹簟,说是小主怕热,睡着最蕴静清凉了,小主正好换上试试。”

如懿不觉含了一缕浅笑:“从前欧阳修说‘蕲州织成双水纹,莹净冷滑无埃尘’,说的便是蕲州的竹簟了。难为皇上惦记。”

惢心笑得俏皮:“皇上不惦记咱们宫里,还能惦记哪里呢?”

如懿脸上飞红,伸手作势拍了她一下,便道:“八阿哥满月了,这几日天天抱去皇后宫里请安呢。皇后总说要咱们一起去,也沾沾儿孙气。等下用完早膳,咱们早些过去吧。”

惢心伺候着她洗漱完了,便道:“皇后只说七阿哥和八阿哥的岁数相近,只差了三个月,好就个伴儿。皇后娘娘也真看得起嘉妃。”

如懿看她一眼:“别说这种话,我倒想着嬿婉在嘉妃宫里好几年了,一直不能拉拔她出来,如今趁着她带八阿哥忙碌,得想个什么法子带出来才好。”

惢心道:“这件事小主心里也过了好几年了,总替凌云彻和嬿婉想着,也难为他们彼此一片痴心了。”

于是趁着晨凉,如懿便携了惢心和菱枝往皇后宫中去。天气燠闷,走不上几步便微微生了汗意,便是绿荫垂地之处,也是一丝风也没有,只看着万千杨柳的绿丝绦安静垂下,纹丝不动。

园中阒然,只闻蝉语切切,暑光漫热。

如懿披了一件新制的浅妃红双丝绫旗袍,隐隐的花纹绣得繁复却不张扬,只举手投足微见花纹起伏。发髻上亦不过两串鎏金凤衔着的珍珠步摇,在日光下闪烁微粉珠光,投射在她白腻柔婉的脖颈上,倒有一种雨洗桃花的简淡嫣然。

如懿正立着,却见前头玉妍过来,面白如玉,黛青画眉,鬓黑光净,愈衬光华满身,浑不似刚出月子的模样。尚未走近,如懿已闻得玉妍满身芳香郁渥,脂粉香泽深透肌理,妍艳无比。玉妍穿着一身耀目的玫瑰红串珠银团绣球夏衣,袖口和领口处打着密密的银线珠络,衣上满满地绣着青莲紫镶银边的玉兰花,碧海蓝镶银线花叶的大朵绣球,配着她头上闪耀烁目的缠丝点翠金饰并一对红翡滴珠凤头钗,整个人金宝锦绣,迷离而惊艳。

如懿看着她,微微笑道:“嘉妃一过来,真是迷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玉妍施了一礼:“娴贵妃万安。”乳母亦抱着永璇半蹲下身,口中道:“永璇给娴贵妃请安,娴贵妃万福金安。”

如懿逗了逗永璇,笑道:“满月了,八阿哥长得越发好了。”

玉妍粉面含春,一双凤眼秋水飞扬,恨不得插翅飞上天去:“方才娴贵妃说我迷着您的眼睛了,其实娴贵妃哪里知道我这做额娘的高兴。咱们八阿哥到底有福气,紧跟着七阿哥出生了,才能这样合皇后娘娘眼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