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的,说是行政经理,拿了套衣服给我。每个月两百块,包吃住。

我穿上了,志哥“嘿”地乐了﹐说小伙子穿上还挺精神,真是人靠衣装。我看了看窗玻璃里头,是个挺挺的年轻人。好像个警员,怪威风的。就这么着,我这就是亚马逊娱乐城的保安了。

<h2>她</h2>

对面的娱乐城吵吵嚷嚷的。每到这个时候,他们就活过来了。那霓虹的招牌,到晚上才亮起。白天灰蒙蒙的,夜里就活过来,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形,随着音乐扭动,那姿势也是让人脸红心热的。底下呢,停的一溜都是好车。人家的生意好,钱赚在了明处。欢姐眼红﹐说这群北佬,到南方来抢生意,真是一抢一个准。说完就“呸呸呸”﹐说一群死仆街,做男人生意,还做女人生意,良心衰成了烂泥。姐妹们背里就暗笑。谁也知道,她去找过亚马逊的老板,想让人家把我们的声讯台买下来,说,现在娱乐业并购是大势所趋,互惠双赢。还举人家美国拉斯维加斯的例子,说要搞什么托拉斯。人家老板就笑了,说买下来也成,那我得连你一起买下来。欢姐是个心劲儿高的人,这两年虽然下了气,这点骨头还是有的,就恨恨地掀了人家的桌子。后来很多人都说,去年底亚马逊那把火是欢姐找人放的。不过,这话没有人敢明着说,我们就更不敢说。

隔壁又吵起来了,左不过又是因为小芸练普通话的事。这孩子,为了一口陕北腔可吃尽了苦头。有客打进电话来,没聊几句,听到她说得别扭,就把电话给挂了。上个月的业务定额没达标,叫欢姐训惨了。别人的普通话也不标准,像自贡来的妞妞,连平翘舌都分不清楚。可是人家说话,带着股媚劲儿。说着说着,一句嗲声嗲气的“啥子么”先让客人的骨头酥了一半。小芸是个要强的孩子,寻了空就在宿舍里练普通话。跟着磁带练。练得忘了情,声音就大了,吵了别人。做我们声讯台的,每天都是争分夺秒地睡一会儿。我是上夜班多。有个客打电话来,说,你是个蝙蝠女。我就问他,怎么个说法呢。他就说,因为昼伏夜出。我就笑了。这人说话文文绉绉的,我不大喜欢。可是,蝙蝠女,这个称呼挺好听的。

隔壁吵嘴的声音停了,换了小声的抽泣。我叹了一口气。

黐线。听见有人轻轻哼一声,掀开门帘走了出来。是阿丽。阿丽是佛山人,和我是大老乡。她在我们这里是出风头的人,工分提成最高,是业务状元。姐妹们都看她不上。她倒是会和我说上几句体己话,说自己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贱不贱不知道,可是她真是红。来了几个月,把姐妹们的“线友”生生都抢光了。

底下有男人的叫喊声。我看过去,是亚马逊的保安队在操练。这些年轻汉子,白天碰到他们也是无神打采的,到了晚上就龙精虎猛了。其实都是长得很精神的男仔,但脸上都带了些凶相。人一凶,就不好看了。可是,他们老板的对头太多。不凶,又要养他们做什么。看他们列队,走步,走得不好的罚做俯卧撑,就好像每天的风景。可是今天,好像有些乱。我看清楚了,是因为有一个瘦高的男孩子,步子走得太怯,走着走着就顺拐了。他脸上也是怯怯的,没有凶相,是新来的吧。那个胖男人,走过去,用皮带在他胳膊上使劲抽了一下。他一抖,我心里也紧了一下。队长吹了哨子,男人们都走了,就剩下这个孩子。一个人趴在地上做俯卧撑。我就帮他数着,一下,两下,三下。他一点儿也没有偷懒,每一次都深深地趴下去,再使劲地撑起来。

<h2>他</h2>

俺不知道为什么要打那个电话,兴许是心里难受吧。

俺真不中用。这身上的皮带印子也不长记性。一个人在这儿,心里躁得慌。

这才一个来月﹐就惹了祸。

俺不知道自己那一拳头是怎么打出去的。那几个客人欺负女孩子。俺不是看不过眼,可就是拳头不听了使唤。我把他的鼻子打出了血。老板让我滚,说看不出你平时这么,这会儿倒英雄救美来了。你来了这才几天。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国税局局长的公子。把你整个斩碎了称了卖抵不过他一根汗毛。

老板让我滚。志哥说,这孩子刚来,不懂规矩,又没个眼力见儿。我看,先别让他干保安了。罚他晚上去监控房看场子吧﹐平时跟哥儿几个多学着点儿。

老板说,让他滚。

志哥就笑了,说老板您消消气。我看这孩子挺单纯,兴许以后有用。前面找来那几个,那邪兴劲儿,您吃得消?

老板就挥挥手,又叹口气说,路志远你就是妇人之仁,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志哥说,以后放机灵点儿,这些人都是爷。权和钱都是爷。爷说话,不对也对。你,对也不对。

监控房,是娱乐城楼上的一个小房间。小是小,整个娱乐城倒瞅得清清楚楚。一字排开一排小电视,志哥说,这叫监视器。然后就教我怎么用。最左边的是两架电梯,然后是经理室后面的楼梯间,财会室走廊﹐大包厢。我看见酒吧间里几个人影,好像喝高了,动手动脚的。就问,监视谁,捣乱场子的吗?志哥笑笑,说,对。不过,打紧的倒不是他们,是条子。他指指中间的两台,说,这是前后门五十米的地方,发现了可疑的人,就按这个红键,每个包厢的灯就亮起来了。最近风声紧,给他们突袭好几次了。

我使劲地点点头,觉得自己的责任还挺重大的。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才闻见有股子怪重的烟味。监控房原来是个叫小三的人看的,小三去老板新开的桑拿做了。后来又有人说,他搞上了个不该搞的女人,给人斩了。

余下的几天,我就天天盯着监视器﹐盯得眼睛都痛了。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似乎也没发生什么事。屏幕里的人,无非是些男男女女,女女男男。偶然看到点儿小纠纷,我还没看清楚,保安就出来摆平了。

我有点闷了。

房间里头乱糟糟的,我就想,我来拾掇拾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