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和我说话,拉着我的手教我很多校长也不会的东西,有时候,会微微的笑,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颜子真呆呆的,她想到小时候抱着妈妈的头,摸着妈妈的头发,发现有一块小小的地方没长头发,就嘻嘻笑:“妈妈这里也长旋吗?妈妈头上有三个旋吗?颜子真只有两个,爸爸说颜子真是牛所以有两个牛角旋,妈妈你为什么有三个旋,那是什么呢?”一边摸着自己的头,要找到第三个旋。妈妈抱着她,微笑着摇着她:“妈妈是怪物,长三个角的怪物,子真怕不怕?呜……”

颜子真泪如泉涌。

过了两年,她怀孕了。刚知道怀孕的时候,她不再同我玩,一直都是呆呆的,眼睛里又出现了我第一次看到她时的神色,很可怕。那时候我已经十五岁了,我想我也懂事了很多,我有点知道那种东西是什么,所以我一直跟着她。后来有一天,在竹林里,她抱着我,大哭起来。

她来这里,从来没有笑过,从来没有诉过苦,更加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她一直都是毫无表情的样子,最多只是淡淡的。那天她也没哭多久。

可是堂哥还是一样打她。后来奶奶去同伯伯说,他总算好了点。

到了春天,她生下了一个女儿。

乡里重男轻女,伯伯家尤其厉害,她生下女儿的第二天,就被拉起来干活、洗衣服。那天晚上堂哥喝醉了回来,暴打了她一顿,说她生了个赔钱货,说她整天一张死人脸,打得她浑身都是血。没有人拉他。我在奶奶家听到,拼命跑过去,堂哥已经到另外的房里睡了,她仍然躺在地上,都是血,我和伯娘把她抱上床,她的脸上,却仍然一点表情也没有,好像一点也不痛,看到我,还微微弯了弯嘴角。我看着旁边床上的小婴儿,也已经哭得声嘶力竭。我抱起她,哄着她。

那天,我哭了很久,我哭着问奶奶,为什么她不逃走呢?奶奶说,怎么逃得了,她有家、有母亲、有兄弟姐妹在城里,伯娘的弟弟又是城里当权派的,她能逃到哪里去。我说她哥哥为什么会差点打死堂哥呢?奶奶苦笑了下。

晚上睡觉的时候,奶奶自言自语地说,会有报应啊,会有报应啊。

“后来,过了两个月,我父母来接我,我从此离开了这里。”周玉容抬起头,看着颜子真:“再后来,我听说我走后两个月,她也终于逃走了。那时候文革已经结束两年多,伯伯一家的权势也越来越小。”她温柔地看着颜子真:“我那时候就想,你一定会被她带走的。我那时真的松了口气。”

周玉音皱了皱眉头,看着周玉容,又转头看向颜子真。

颜子真如雷轰顶。

当周玉容说“她怀孕了”,她心里就开始害怕,却不太知道害怕什么,这句话一说,她只觉得一切都变了颜色。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她忽然愤怒:“你胡说什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姓颜,我姓颜!”她一掌推开周玉容,往山下狂奔。

邓安跟着冲过去,拦住颜子真踉跄着要摔倒的身子,接着拉住她的手:“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