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常大杠子来到马家大院。往年进入腊月,他定要带着马爬犁,满载山珍野味一类的年货,送到大院,也算提前给老东家拜个早年。自打他年轻时,成为马家的大粮户,这道秩序,从来没缺少过。今年过年例外了,上秋时,他来马家大院串门,马万川主动提出,腊月里,不要再送年货了。常大杠子惊诧之余,说什么也不同意。他知道马万川心情不好,借信佛推托不少事儿,可送点年货,是他该尽的心意。他说没有马万川的厚待,就没有他常大杠子的今天,这个恩情他及儿孙们永远不会忘记的。马万川说,他把常大杠子当成兄弟,不让送年货,并非客套,他叹声说,现在家里过年人口越来越少,没心思张罗,送来的东西吃不了,也是个浪费。另外,从天岗进城沿途有满军和日军设下的卡子,那道卡子若不卸下点东西,都不让通过。马万川恨恨地说,与其让那些王八羔子卡脖子,不如喂狗。常大杠子听从马万川的话,破天荒今年腊月里没有进城。

马万川见到常大杠子自然高兴,也觉得意外,正月里,正是庄稼人猫冬的日子,他意识到常大杠子这时候来,不单是来看望他,肯定还有其他的事儿。

果不其然,常大杠子脸上带着抑不住的喜悦,进门后,连拜年嗑都没顾得说,返身把门关上,又向窗外看了看,冲马万川和明金娘团抱拳拱手,笑着说:

“老东家,老嫂子,我给你们二位道喜了。”

马万川与明金娘面面相觑,这一年整,两年头,大院被愁云笼罩,两人不敢想,也想不出这喜从何来。

常大杠子:“我见着咱们家大少爷了。”

马万川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啥,明金?”

常大杠子连连点头:“是,是明金,明金上我那儿了。”

明金娘快步走到常大杠子面前,抓住常大杠子的手,喜出望外地问:

“你……你说你见到明金了,这……这可是真的,他叔,你……你不会骗我吧?”

常大杠子笑说:“我敢跟你老嫂子开玩笑吗?这是真的,明金来我家了,就在昨天夜里,我们爷俩儿还喝了几盅酒呢!”

马万川是个处惊不乱的人,现在无论如何也沉不住气了,要知道自“九一八”事变,大儿子就杳无音信,虽多有风传,包括义勇军攻打吉林,都说其中有大儿子,但没有人亲眼目睹,也就不敢确定,想不到常大杠子……马万川说话声都有些发颤了:

“老常,快说说,这是咋回事儿,明金咋跑你哪儿去了?他咋样儿?还……还好吧?”

常大杠子:“好,好,他呀,结实着呢!”

明金娘悲喜交集,禁不住呜呜地哭起来。

马万川眼睛也湿润了,脸上带着笑:“老常,你说,你说……”

常大杠子凑近身子,兴高采烈地讲起来……

正月十五,乡下的庄稼人,正月里都是过年,这可能与终日劳作有关,过年了,找借口多歇息几天,开春后,又是个忙碌。满洲国成立,山里抗日武装活动频繁,日本人兵力有限,首尾难顾,在接近山里的村落,虽经常骚扰,却不敢驻扎,百姓生活,相对比城里安稳些,过年的气氛自然也就比城里浓烈,比如,十五这天,家家挂上灯笼,把白白的雪地,映出一片片红光。

大概是半夜,常家大院的人,都各回各的房,准备睡觉,就在这时,传来响门声。守门人透过门缝,见外面站着三个山里人打扮的汉子。兵荒马乱的年月,盘问过后,也不敢贸然开门,忙去上房禀报。常大杠子听说是远方来的老客,还说管他叫叔,好生疑惑,披着衣服来到院门口,想仔细问一问,对方听出他的声音,报出名字,说是马明金,常大杠子大喜过望,急忙打开门。

马明金闪身进来,笑呵呵地喊着叔。

常大杠子把马明金拉到灯笼下,看着马明金黑红的脸膛,哽咽无语,随后将马明金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常富也出来了,扑过来,连声喊着大哥。

常大杠子知道马明金现在的身份,叮嘱守门人关好院门,不要声张,注意外面的动静,常富来了精神头,回屋里拎出匣子枪,说他亲自看守院门。

马明金笑说,已在屯外留下暗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