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心清没想到新家中还有这么男子,她愣住了,没敢正视对方,低下头,忘了回礼。

加藤子又是一阵连说带比划,让儿子称郑心清为妹妹,而这个次郎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郑心清的哥哥。

从此后,郑心清开始在日本,在这个新的家庭,开始了新的生活。

加藤子在郑心清还未到日本时,就给郑心清安排好了学校,她没让郑心清立即入学,而是在家里,当起郑心清的语言老师,每天除了做家务,大部分时间都用在郑心清身上,酒井家是个官宦人家,却没有雇佣下人。郑心清后来知道,日本女人吃苦耐劳,把侍奉丈夫、儿子当成己任,认为是最高尚的事。郑心清的到来,给她增添了不少负担,可她整天还是笑眯眯,没有一点怨言。三个月后,加藤子觉得郑心清能看懂书本,能听懂简单的日本话,送郑心清来到学校,早上送,晚上接,开始几天,担心郑心清不适应学校环境,她站在教室门口,陪伴着。

郑心清感激涕零,也就是因为有这个新妈妈无微不至的关怀,使她很快消除了孤独感,并逐渐地快乐起来。美中不足的是,她与次郎无法沟通,尽管明里暗里加藤子做了儿子不少的工作,但次郎每次见到郑心清还是冷冰冰的,虽然表面对郑心清挺礼貌,可郑心清感觉,这个次郎内心是排斥她的。其实两人也只有在饭桌上见面,相互点下头,很少说话。饭后,便都进了各自房间。郑心清知道次郎大她三岁,这个年龄的男女,相互间不大说话也是正常的,只是有件事,她心里总觉得有点……这就是洗澡,那个大浴缸。加藤子每天晚上,烧好水,让郑心清先洗,而后就是太郎,她是最后一个。三人用的是一个浴缸,试想,一个姑娘家,与男人同用一个浴缸,还都是光着身子。她感到很不适应,连着两天找借口,不去泡那个浴缸。加藤子看出郑心清的心思,对她解释说日本的习俗就是这样,还说她每次都把浴缸涮得很干净。郑心清有些不好意思了,再坐进浴缸时,她也就不去多想什么了,有时,竟生出奇怪的念头,想象着次郎坐在这浴缸里会是什么样儿,甚至有时,她似乎还闻到了残留的男人的特殊味道……

次郎高高的个儿,称得上是一表人才,可就是脸上总带着忧郁,且还不愿意说话,总好像有什么心事。加藤子说儿子小的时候相当的活泼,大了,不知什么时候,性格也有了变化,若追溯原因,可能与他所上的学校和所学的专业有关吧?他现在在东京一个美术学院上学,学的是油画专业。大凡搞艺术的人,常常把自己在现实中得不到的东西,通过艺术形式,表达出来,进而在画中实现自己所谓的理想,久而久之,其思维慢慢与现实脱节,把自己的一切,都锁在内心那块天地中。

加藤子为了让郑心清理解和了解儿子,趁儿子不在家时,把郑心清领到儿子房间,满屋子都是油画,有天、有地、有山、有水、画得活龙活现,煞是好看。郑心清还是头一次看过这类画,也就是油画。当她看到一幅女人和一个男人光着身子的画,她脸顿时红得不行了,不敢再看,心里又特别地想看。加藤子说,这都是儿子画的。她说这话时,脸上呈出骄傲,随即,她也忧郁上了,她说丈夫反对儿子次郎学这个专业,说次郎不如太郎有出息,在他看来,次郎应当如太郎一样儿,当个军人,也只有军人,才能用实际行动,效忠天皇,报效帝国。次郎没遵从父亲的意愿,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所以经常受到父亲的斥责,这就给次郎内心造成一种无形压力,次郎的忧郁有没有父亲的原因,也就不得而知了。

郑心清改变了对次郎的看法,先是同情,后是敬慕,但绝不是感情上的变化,她的敬慕,是觉得次郎的画很好看,用中国话来形容次郎,那就是个才子。有了这种感觉,她对次郎的态度有所改变,饭桌上多看次郎几眼不说,还主动地与次郎说话,虽说她说十句,换不来次郎一句,她也不在意。有时,她还把在学校学来的笑话,说给加藤子,不,其实是说给次郎听的,当她费力地,结结巴巴说完了,加藤子夸张地拍着手,哈哈大笑,再看次郎,仿佛耳朵塞住了,脸上没一点表情。郑心清泄气了,她认为艺术已把次郎变成一个没有知觉,冷得不能再冷的人了。

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郑心清觉得次郎还是个有情感和活生生的一个人……

郑心清所在学校,是个女子校,班里的同学,知道她来自于满洲,都挺冷淡的,有的人,在知道她的家族与清朝皇室有点关系后,开始接近她,也稍显热情,这一切郑心清并不在意,在她内心中,她对日本人没明确的认识,更不知道日本人骨子里瞧不起满洲人,因为,她在国内时,见到酒进完造及日本人,对她的阿玛,都是很尊重,甚至是巴结。她也常听阿玛说过,在大清,她就是格格,所以,她认为自己出身是高贵的。

一天放学后,刚出校门不远,几个穿着学生装外校的男孩子出现在前面,不远处是两个同班的女同学。

郑心清没在意,也没正视几个男孩子,见他们挡住了路,她想绕过去,胳膊被拉住了,她一怔,再看同班的女同学,吃吃地笑着,她意识到,这些男孩子是她们找来的,她遇到麻烦了。

一个脸上满是雀斑的男孩子问:“听你是从满洲来的,是吗?”

郑心清点点头,这不需要隐瞒。

雀斑又问:“你为什么来我们日本?”

郑心清感到好笑,心想:你们日本那么多的人,在我们吉林市到处乱窜,我来日本有什么啊?她不想跟这些人啰嗦,冷着脸说:

“我不认识你们,请把路让开。”

雀斑:“你们东亚都是劣等的民族,包括满洲人,你应当从日本国滚回去!”

郑心清身上流着阿玛所说的旗人血,性格自然有着刚烈的一面,她用还不太流利的日语回击着:

“我可以回去,但你们很多日本人,在我们满洲,他们是不是也应当滚回来啊?”

几个男孩子都愣住了,好一会儿,又一个高个儿男孩子,走上前,仔细地看着郑心清。

郑心清毫不畏惧地扬着头,盯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