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崇美打发秦暗到苏瞎子那里去后,久久不见秦暗回来,他就和匪徒们立刻从地下室转到后山。当黎保的枪声传到他耳中时,他料到事情不妙,就带着匪徒们回到他自己家中,拿了些吃的,然后准备在附近山上长期潜伏下去。

这一带有几座小山,虽然多是孤零零的,互不连贯,但它们具有别处所没有的一些特点:它们都是靠在漓江两岸,又处在区政府通往县城的乡道边上。从江南岸向西南翻过两座小山,可进入六区边境,从江北岸向北翻两座小山,就到三区边境。因此,一方面是山小,不便躲藏;另一方面又是行人稠密,容易暴露。所以剿匪一开始,这方圆十多里,几乎成了空白点。政府虽也作了一般布置,在群众与村干的思想上,却以为解放以来,这里没发现过土匪,故存在着严重的太平观念,甚至在大搜山活动开始以后,这里也比别处放松得多。此外,林崇美对这一带的山洞,早在抗日战争时期,就比较熟悉,加上他可以从自己家里弄到吃的,因此,才决定回到这里。当天夜里,他就同黄自心等一伙匪徒,悄悄地渡过漓江,躲进江边一个小村子旁的长山上。这长山是不准采伐的村边禁山,林崇美等一伙匪徒通过这里,钻进一个不易被人发觉的洞中,啃着从家中带出的干粑粑。

这天,雨后初晴,正是一个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煦日普照的好天气。林崇美如鬼蜮一般,藏在那阴暗潮湿的小洞里,身上尽是湿气,极为难受。他实在忍受不住了,就要黄自心出去探望一下外面的情形。

黄自心在黄维心的地下室里多日不见太阳,现在又被逼蹲在洞中啃干粑粑,喝冷水,心里早已不耐烦了。一听林崇美要他出去探望外面的情况,他就像飞鸟出笼似的,爬向洞口,听听外面没有动静,便把堵洞口的石头一推,窜了出去。到了洞外,他觉得舒适极了,不由地伸了一个懒腰,长长地出一口气。然后四处打量了一下,只见附近山上,杂草丛生,野花烂漫;而山下人来人往,却没有人向这座山望一眼。他觉得很安全,随即转身跳下洞口,对林崇美说:“外面搜山已结束了,我们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吧!”林崇美一听,大为欢喜,忙领着几个匪徒,爬出洞来。他们穿荆破棘,转弯抹角,爬上山顶下面的一个悬崖,对着太阳,脱了棉衣,捉起虱子来,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不时用眼瞅着那行人不断的江北小道。

一会儿,黄自心忽然发现,从林山村来了一群人,前面两个穿蓝制服的,后面三十多个穿绿军装的。他连忙催促林崇美快走。林崇美开始也吃了一惊,及至发现他们是经过林山村去区政府的,才得意地回答道:“怕什么!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走他们的路,与我们各不相关!”但是,话虽如此说,他的心也在扑扑跳,视线一直不敢离开那些来人。不一会,只见那群人已来到长山下的江北小道,因为距离很近,黄自心清楚地看到,前面穿蓝制服的是黄干。他们不禁战栗了一下,相对无言,好像祸事就要临头了。

不料,就在这时,一位年轻农民,手执柴刀,一声不响地,突然从林崇美坐着的石楞上冒出。林崇美正向远处呆望,不防那人两目圆瞪,把林崇美吓得心慌意乱,顺手拿起枪来,便要开枪。黄自心一手拉住,指指下面的黄干等人。林崇美一迟疑,那人已清醒过来,大叫一声:“林崇美!”回头就跑。林崇美急忙向江边一望,只见黄干他们已经听见叫声,眨眼之间,扑到江岸,向着江南跑来。他不由得一阵气恼,忙从黄自心手上夺过美国六〇步枪,砰的一声,把那位农民打倒在山坡上。霎时间山下已是一阵枪声,往六区去的退路,也被切断了。

黄自心一看情况不妙,就拉着林崇美说:“赶快突围!”但,林崇美却把眼一瞪,从屁股上拔出小匕首,像宣誓又像下命令似的对着黄自心等土匪说:“‘不成功,则成仁’,现在是我们忠于党国的时候了。哪一个敢说一个走字,我立刻给他一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黄自心等匪徒听这一说,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作声。林崇美一见伙伴们斗志不振,就又把匕首收起,换了脸色说:“不是我不让大家逃走,你们听,我们已是前后受敌,逃也逃不掉了!你们看,这个地方十分险要,我们死守下来,等到天黑,再行突围,那就容易脱险了。”说完他就指挥大家,一个个做好顽抗的准备。

不一会,一个公安队员,爬近石楞边,砰地向上发了一枪,然后一跃而上。不料林崇美早有准备,照着那位同志胸前开了一枪,那位同志向后一仰,就被别的同志救下。

林崇美看看下面没动静,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把手枪一举,对几个匪徒说:“我们打死了敌人,谅他们不敢从这里来了,你们几人好好守住这边,我和自心两人到后面守着,防止敌人从后面爬上来。我们要死守阵地,寸步不离,天黑以前,谁要退后一步,就让他的脑袋搬家。”说罢,不等回话,就离开悬崖底,拉着黄自心,绕过小山头,钻进一个只有林崇美自己才晓得的密洞中去。进洞以后,用石头把洞口堵起,顺着洞向北走,不一会,已是豁然开朗,到了山北漓江的悬崖上的另一个洞口了。此洞约有五尺大小,位在如刀切似的悬崖正中。因此,莫说你无法发现,即使发觉这里有人,也很难打进洞来。林崇美到了这个万全之地,才安安稳稳地吁一口气,坐下来悄悄地对黄自心说:“等着吧,到了夜里,我们就从这里下去,渡江逃走,让共产党搜他的鬼去吧!”

黄自心眨巴了两下眼皮,一时难以理解地说:“既是这样保险的地方,你怎么不早带大家躲在这里,也省得在那个山洞里受罪。”

林崇美狞笑着,得意地说:“狡兔尚有三窟,何况人乎!不到万不得已,怎能到这里来!”

黄自心仍不理解地问:“这里这么保险,你怎么不带他们几个同来?”他指的是留在外面的几个土匪。

林崇美更加自负地说:“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就没想想,要是我们全部离开那里,敌人从后面一追上来,你我还能走脱!再说,夜里我们要从这里逃走,要是人多,你会保险不被敌人发现?现在好了,就你我两人,到了夜里,神不知鬼不晓地就可远走高飞了。”说着,他从随身带的一个皮包中,掏出一团丝绳,向地下一撂,皮包就扔向一边不要了。

黄自心拿起丝绳:“用这个吊下山?”

林崇美得意地说:“没有这个我倒不怕,就是你下不了山。好了,这绳子今天算救了你一条命。等着吧!天一黑,我们就可动身。”

黄干一面派黎保去通知王群,一面派民兵们去通知莫家山和附近各村的民兵与群众快来搜山。等他上到半山坡时,看见公安队受伤的同志已是奄奄一息,情不自禁地悲愤交集起来。他带着莫水生等民兵,叫一声:“同志们跟我来!”就大步猛冲上去。

可是,到了悬崖下面,步枪子弹,手榴弹,像雨点般倾泻下来,根本无法上去。黄干急得眼里冒火。过了一阵,黄干冷静下来,抬头仔细地观察了地势,发觉从后面可以爬上山顶,再从侧面下去,就能给敌人打个措手不及。于是,他就留下民兵和公安队一起,继续吸引敌人注意力,他同水生等几个民兵,悄悄从一边绕过背后,爬上顶端,从侧面插入。将到悬崖边,他们先扔去两个手榴弹。只听一声巨响,炸得匪徒们血肉横飞,一声不响。黄干忙跳下去一看,在三个尸首中间,却不见林崇美。为什么又偏偏不见了他呢?想必这个奸猾的匪首,又躲到别处去了。于是,他就大叫一声:“同志们!搜山!”大家就立刻分头搜起山来。

搜了一阵,未见踪迹,黄干因怕林崇美溜下山去,就忙跑到山下,把各村已到的民兵和群众,分布在山下四周,霎时间把一座小小的山头,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时天已黄昏,黄干就命令停止搜山,等候王群到来,再做商量。

一切布置停当。只听有人喊道:“区长来了!”黄干回头一看,果然见在暮色苍茫中,跑进四匹马来。他忙迎上去,把情况简要地介绍一遍,最后问王群:“你看林崇美能跑得掉吗?”

王群仔细地听了黄干的报告,迅速判断说:“从现在的情况看,林崇美没有机会逃下山去,可能还在山上的洞中藏着。现在天热了,只要今夜他走不了,明天我们就一定可以把他搜出来。但是,他知道我们集中了很多民兵,明天一定搜山,恐怕今夜就会设法逃走。因此,关键不在于明天的搜山,而在于今夜如何防止他逃走。我们要下最大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今夜逃下山去。”

黄干心中暗暗佩服王群的判断,就接口说:“对!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我们来了那么多民兵和群众,几乎可以手拉手地把山围起来,我看他这次插翅也难飞。”

“民兵怎么部署的?”王群感到黄干在胜利中情绪自满,不放心地问道。

黄干立刻详细地介绍说:“这座小山的具体情况是这样:靠东边这里,是属于长山的一部分,树多,又临村子,土匪要从这里跑,不易发现,而且只要一进村子,也容易找到隐身的地方,所以,我派了一百名民兵守着。这对面,靠西边,是与六区的一座小山连起的,比东边那段短三分之一,如果一突过去,就不大容易追赶了,我也派了一百名民兵把守着。南边是一片田地,没有什么遮挡,跑起来比较困难;但,那一段很长,比东边这一段要长两倍,所以,我用了一百五十名民兵去守。靠北边是一个陡峭的峭壁,莫说人了,就是鸟也难在那上面停一下,我想,土匪不可能从那里逃走;如他能有办法下得来,前面是江,水一响动,也容易被发觉,所以,我只用了五十个民兵去守,而且绝大部分是分布在两头,中间只放几个流动哨。这样,你看行吗?”

王群听完黄干的详细叙述后,就十分关心地问:“靠江边的是哪里的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