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干从阳钟那里领了弹药,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区政府。他像忽然生了翅膀似的,浑身感到轻快起来。他忘记了一夜未睡的疲劳,也顾不得烈日的烤炙,带着几个民兵,在回村的乡道上疾走。汗水滴在乡道上的石板上,眨眼间又被烈日所烤干。他们顾不得这些,虽然离开家才一天半,但他们多么想立刻回到家,把在区里听说的新形势、新任务讲给大家,并把领来的弹药在大家面前炫耀一番。

一进村,只见莫家山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家家户户关门闭户,杳无人影。这情景使黄干十分犯疑,便一口气走到农会门口。

农会门外有一个民兵在放哨。黄干一看是莫大刚,就问:“主任在吗?”

莫大刚一见黄干等人回来了,高兴地说:“他到田里去了,叫我等你回来再去找他。”

黄干望望附近没有什么可疑的动静,就又问道:“村上有什么事情吗?”

莫大刚满不在乎地答道:“我看,什么事也没有,都是我们农会主任给我们找麻烦,看你捉到一个土匪,好像土匪真的要来了似的,就一个村派一个民兵放哨。这样,反闹得群众有点慌乱起来。”

“大刚,你赶快去找农会主任回来。”黄干回头又对黎保说,“你到田里去打一转,通知民兵和干部来开会、领弹药,我去地主家里看一看。”

“是,队长同志!”黎保打了个立正,同另几个民兵转身跑回田里去。

黄干离开了农会,跑步前往黄维心家。到了门口,只见民兵组长黄自心正在那里放哨,地主的大门用一把大铁锁锁着。

黄自心一见黄干来了,就迎着问:“队长,你回来了?”

黄干答应着,两眼死死地盯着地主的大门。经过一番思考,才问黄自心:“是农会主任派你来的?”

“是的,队长!自从昨晚在地主家发现土匪后,我老不放心,就和农会主任说了一声,请求来这里监视地主。上半天,这里没有什么动静。”黄自心忙回答道。

黄干紧接着问:“下半天呢?”

“下半天的情况是这样:吃罢午饭不久,地主和他老婆都拿着柴刀出去了,才把大门锁上。”

“你没跟去看么?”黄干不放心地追问下去。

黄自心十分得意地说:“这还用你讲。我悄悄地跟他们到了后山,见他们真的砍柴了才回来守着,如果真的再有土匪来,就可以捉活的。”说到这里,黄自心微微露着几分狡猾的神色问黄干:“队长,你要不要去那里看一看?”

地主在减租退押后,为了伪装进步,参加一些田间劳动,间或去砍担柴火,是常有的事。因此,黄干听了黄自心的报告,并没找出什么破绽,只好说道:“我不去了,你就在这守着吧!有什么情况立刻告诉我。晚上你回农会吃饭,开会!”说完,他就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黄干从区里回来时,兴奋的情绪影响了他对问题做冷静的考虑。他从王群那里得到了鼓舞与力量,但把问题理解得太简单了。一回到村上,似乎有点空空洞洞,不可捉摸,似乎处处都有一种危险的预感。当他看到村上的情景,观察到人们的情绪,听了大家的谈话后,他深深地感到一场激烈的斗争就像箭在弦上。他念念不忘区长关于要准确地掌握敌人情况的嘱咐,这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他不知到底从何着手。他迅速清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慢慢有点条理了。他以为,要掌握敌人的情况,主要还是抓住黄维心这条线。可是,这工作能告诉给干部和民兵听吗?当然,干部和民兵中,也有比较接近他的,但,那些人靠得住吗?

例如说,村长黄蝠,是黄维心的近族,与黄维心居住得比较近,而且是一个胆小鬼,这样的事,他肯定干不了;黄自心解放前给黄维心家跑过腿,他那个鬼鬼祟祟的样子,比黄蝠更靠不住;苏凤姣呢?唉……想着想着,已经到了自己家门口。

桂英送走黄干以后,深悔没有把饭拿到外面去给黄干吃,同情、爱怜的心情,扰得她几乎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她到外面一看,似乎感到村上的人有点异样。他们一看见她就躲开了。她想找个人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但,谁也不跟她说什么,好像对她煞有戒备似的。村上的刘玉英,一贯和她耍得来,有什么事总不会瞒她的。今天她在玉英门口碰见玉英,正想叫住问一问,谁知玉英的妈却在院子里连吵带骂地嚷着:“玉英!你这个死丫头,还不快去煮饭?又想到外面去胡说八道啦!”玉英望了桂英一眼,无可奈何地回家去了。桂英没法,只好回到自己家里,独自坐在房里,饭也不想去做,痛苦地思考着自己的处境。

桂英的处境,是可以理解的。有经验的人都会知道,在那敌我斗争十分尖锐的年月里,站在斗争尖端的人们,尽管他们的行动为绝大多数的劳动人民所敬佩、所拥护,但,敢于冒着生命的危险毫无顾忌地和他们在一起的,究竟还不是一开始就占多数。因此,不少的干部和民兵,包括他们的家属在内,在一定的场合下,表面上被孤立起来,是一种毫不奇怪的现象。何况在黄山村,除了民兵、村干和军工烈属外,在五十六户中,仅仅有两户——黄干的两家邻居,与土匪毫无关系。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下,生命的威胁随时可以降临,桂英她们的处境,是可想而知的。

桂英正在家里难过,黄干忽然走进房来。她不等黄干开口,就把碰到的情景告诉黄干,然后,用请求的口气说:“让我也和你们在一起吧,留我在家是会闷死的!”

这要求已不止一次了,黄干并不反对她出来当干部,但是,因为她怀了孕,而且已经接近临盆了,因此,黄干仍不得不同以往一样,耐心地安慰她:“桂英,不用急,日子长着哩!你没听徐翠讲过吗?以后还要搞土地改革,建设社会主义,你怕没机会出来?还是等生了孩子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