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个货啊,没到的,这兵荒马乱的,稀罕物弄不到呢。”掌柜的嘟囔着说。翠儿走到一边看着一卷卷的布,这掌柜的话这么多,和从前那半句废话没有的样千差万别,情况不妙。翠儿抬头瞥了眼坐在柜台后的年轻人,这么个壮汉坐在这儿,再加上院子里和门口的陌生人,一切便成了答案。

“瞧你说的,掌柜的,我要的又不是啥稀罕物,你连苏杭的绸子都弄得到,几块彩布还有啥难的?我告诉您个信儿啊……”山西女人趴去掌柜的耳朵边儿说着,那定不是什么可贵的秘密,她就是喜欢这样。可她这么一做,翠儿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掌柜的旁边那个年轻人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们,过了半晌对掌柜的说:“她说什么?”

“没什么……”掌柜的低着头说。

“啪!”一个耳光打在掌柜的脸上,他摔在凳子上,帽子飞了,鼻血哗啦流了下来。院子里的人涌进了屋,面露凶光,有一个拿着枪。山西女人尖叫起来,翠儿也忙跟着尖叫起来,还夸张地蹲下了。

“是她么?”打人的年轻人指着山西女人问掌柜的。掌柜的鼻血哗哗地滴在前胸上,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

“都带走!”年轻人揪着掌柜的,将他推出了柜台。另两个人抓起了山西女人,她登时要吓瘫了。“咋回事儿?这是咋回事儿?俺就是来买布的……”

也有一个人抓住了翠儿的胳膊,要把她拉着走。翠儿全身吓丢了力气,完了,这下完了,她脑子里立刻出现了谢小兰那被鞭子抽烂的身体。

“翠儿,你快和他们说你认识汉奸刘,他们定是误会了呀。”山西女人哭丧起来,说了她最不该说的一句话。

年轻壮汉揪住她的头发抬起她的头,先是在脸上摸了一下,然后是一个抡圆的耳光:“汉奸是你叫的?你妈逼的,老子让你知道汉奸的厉害!嘴堵上,装箱子里带走!”

掌柜的和山西女人都堵了嘴,山西女人绝望地看着翠儿,眼泪珠子一样掉下来。翠儿也哭了,后悔像暴风一样摧垮了她,她明白院子里那几个箱子是干什么的了。一个后生攥着卷纱布朝她走来,翠儿觉得眼前眩晕一片,身子软软地垮了下去。

那壮汉扶起了他,对旁边的人摆了摆手。“你认识刘翻译?”他对翠儿说,语气还算温和。

“认得……”翠儿额前全是冷汗,“俺被拉着来赶集做衣服,俺啥也不知道呀。”

年轻壮汉看着翠儿,松开了她:“没事了,你叫个啥?没惊着你吧?我们在抓不安分的,你和那女人怎么穿的一个样?”

翠儿觉得自个能站住了,冷汗开始退去,她的脑子清醒起来:“上次就被她拽来,她非让俺和她一起做一身,说是……姐妹呢。俺叫刘玉翠,板子村的,刘翻译治好过俺的病。”

“哦,俺听他说过你。”这人笑了起来,看着翠儿的手,“你回去吧,见了老刘说一声,俺是在执行县维持会的任务,这是个八路的联络站,有个年轻的招出来板子村有个女人是八路,今天算是抓到了。你就说我是县里的乔队长,他就知道了。”

翠儿点着头,想挤出一点笑来,挤了半天却挤出一句话:“俺和她认识这么久,怎么不知道她是八路?”

“八路都这样,以后当心点儿……”乔队长指着屋里的布说,“你喜欢啥就拿啥,回头这里就查封没收了。”

“不了,这么拿,心里怪不舒服的。”翠儿晃着手说。

“多少拿点儿,要不老刘觉得我不够意思了。”他拿过架子上两卷新布,一卷黑的,一卷花的,硬塞到翠儿手里,说,“行了,你去吧,我们还要料理这里。”

翠儿战战兢兢地走出来,见三个大箱子正在合上,掌柜的、山西女人和那个小伙计定是都在里面,他们没活路了。翠儿不敢多看,抱着布慢慢走出去,集市上一切照旧,卖煎饼果子的仍在吆喝,吃面条的挤成一窝,几条没人要的惨兮兮的狗在地上到处找着食物,走了半天也只看到一坨干巴巴的屎,便气呼呼地钻到棚架下面去了。

回来的路上,走三步翠儿便回一下头,生怕身后有骑来的马或是自行车,一个拉棒子杆儿的马车驾驾跑来,吓得她站立一边,车夫拧着眉打着挂铃铛的骡子跑过,看着按着胸口喘气的她。骡子不屑地喷着鼻,破烂的车轮颠得要散架一样。翠儿咽了口唾沫,觉得胸口紧绷绷的,她解开围巾和两颗扣子,放出湿乎乎的热气。远处三三两两走着逃难的人,他们连大路都不敢走,走着走着要是不行了,他们会找个低洼的地方死去。翠儿定了定神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