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最近的国际局势么?”王立疆给他和二子倒着茶。

老旦摇了摇头,又说:“啥叫国际局势?”

“就是……这么说吧,你知道日本鬼子现在不光是和咱中华民国打,还和美国英国打,对吗?”王立疆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坐下摘了帽子。老旦点了点头。

“日本和德国、意大利前几年成立了法西斯联盟,就是狼、狈和狐狸的关系,都不是好东西。咱们和美国、英国、法国等国家成立了反法西斯联盟,他们一伙,咱们一伙,明白不?”王立疆用茶杯分堆儿做着比方。老旦忙点头。

“现在这个法西斯联盟开始走背字儿了,意大利完了,独裁头子墨索里尼都下台了,日本鬼子的日子也不好过,美国人在太平洋上把他们打得很惨,把他们的舰队啦飞机啦打得快差不多了,你知道鬼子为啥这一年在中国没啥动静么?动不起!他们后院起火,家里天天被美国人扔炸弹呢。”王立疆往茶杯里扔了一块冰糖,咚地溅起水花。

“好事儿呀,那这常德……”老旦指着外边说。

“正要说到这儿……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可能是想隔断中国和东南亚的联系,也可能是想先解决第九战区,鬼子从9月份开始调兵频繁,一动就几万人。他们调兵,咱们就跟着动,大家摆开了准备开打,看来看去,常德很可能是战场之一呢。”

“来了就打呗,第九战区这么多部队,还怕他几万人?”二子不屑道。

“鬼子或许投入十几万人,而我们的部队太分散了,常德如果打起来,只有我们一个57师,缺人缺枪啊。”王立疆说罢叹了口气。

老旦低下头来,王立疆话里有话呢。二子也不吭气儿了。

“怀表用得还舒服吧?”王立疆问。老旦忙掏出来说:“这么好的表,给俺这全不识数的,真是糟蹋了。”

“你个老旦啊,我还没见过比你更识数的呢,要是别人,会开车来这儿送东西?有这份情,也得有这份胆儿啊!”王立疆拍着老旦说。老旦被他说得不好意思,尴尬地扭来扭去,那一句话从肚子里执着地要冒出来,被他死死卡在牙关里。

“你们这次送来这车东西,雪中送炭啊,我可以睡个好觉了。”王立疆见气氛硬起来,问起老旦的日子。他们又说笑起来,本来还要再喝一场,但军令严格,王立疆忙得很,老旦等弟兄便开车重返长沙了。临走前王立疆又送来两包烟丝,告诉他如果这一仗打完还活着,一定去黄家冲看他们,去麻子团长高昱的墓前祭拜一下。

车出了城,一路无话,陈玉茗开车,老旦和二子各怀心事。两城之间已成荒野,远处似有鬼子的飞机高高盘旋。

“旦哥,你啥意思?”二子一只脚翘出车窗,扭脸问他。

“俺?没啥意思……”老旦嘟囔着说。陈玉茗在倒后镜里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全乱了套,俺的妹子又没影儿了。”二子长叹一声,“你们都小日子过得好,哪知道俺心里的苦呦。”

“别瞎鸡巴嘞!弟兄们念想少,白菜萝卜的拿来就啃,你可好,非要吃个千年人参,都像你这么挑,白骨精都成老太婆了。”老旦没好气道。

二子沉默起来,收回了脚。老旦见他的独眼儿看着窗外,竟不知他在想什么,正要说句和容的话,却见二子一拉车门儿就跳了下去。

“二子!”老旦大惊。陈玉茗一脚踩死了刹车。老旦跳下车来,见二子已从地上爬起,摔得一头一脸的泥巴,眼罩也脱落在脖子上,他对着老旦大喊着:“俺不回去了,俺不回去了……俺孤家寡人一个,在哪不是活?在哪不是死?在哪找不了个女子?黄家冲再好,那不是俺的家,那不是俺的家!那是你的家,是梁七的家,是海涛的家,是大薛的家,是玉茗的家,还是朱铜头的家,可那不是俺的家,俺没有家,俺没有家!”

二子呜呜地哭起来:“俺用那个望远镜看咱的板子村……月亮都看得那么清楚,可就是看不到板子村,看不到老井,看不到俺娘的坟头……”

老旦呆呆地站着,二子的话挠心挠肺,让他眼中倏然酸楚起来。

“那你说咋着呀?你说了俺依你的。”老旦也喊起来。弟兄们都跳下了车,木愣地看着这兄弟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