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文昌街不起眼的民居里,经过几天的相处,杨先生和罗美慧之间的不信任感渐渐消除,二人已能像朋友般坐在小客厅里认真地聊天了。杨先生抽着烟斗,眯着眼睛说道:“中国有4亿人,国共两党连年征战,受苦的都是老百姓。我来这儿,是为了早点结束这场战争。”罗美慧听后也感慨道:“如果您这样的人再多一些,共党何愁不灭啊!”杨先生看着漆黑的房顶,意味深长地说:“谁灭谁,那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得看天时地利,还得看人和。”罗美慧眨眨眼睛,犹豫了一下问道:“眼下这场战役,您觉得谁的胜算更大呢?”杨先生哈哈大笑起来:“要是我赌的是毛泽东,今天就不会跟你坐在这里说话了。”罗美慧有些脸红,微微一笑:“我只是想听听先生对未来的预测。”杨先生吐出一口烟,用烟斗在桌上划了一条线,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两岸和平,划江而治。”

说话间,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杨先生伸了一个懒腰,把烟斗拿下来,磕掉烟灰客套地说道:“好了,我也该睡了,改天再聊吧。”罗美慧也赶紧起身,很恭敬地鞠了一躬:“和先生谈话,受益匪浅。”杨先生也颔首道:“昨天和国防部的人碰过头了,我家人明天就到,明天以后,或者台湾,或者美国,我们会再次相见的。”罗美慧伸手过去:“一定会的。先生早点休息吧,明天见。”杨先生握手后转身进了里屋。罗美慧临走前又检查了一下房里的安全,这才放心地出门离开。

要塞参谋长室。此时于明辉已换了一身便装,坐在沙发上,不停地看表。片刻后他走到电话前,开始打电话:“我是江防要塞的于明阳,我找罗处长。她还没回来啊?好,等她回来,麻烦转告请给我回个电话。谢谢!”他放下电话,安静地坐在一边,耐心地等待。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着。他此刻很清楚,罗美慧没有回来,应该还在文昌街,自己现在需要等的,就是罗美慧回到保密局的确认电话,只要这个电话打进来,他就可以行动了。墙上的挂钟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走着。电话终于响了。他赶紧过去接听:“喂?美慧啊,才回来啊?是这样,晚上我要开个会,不知道几点才能结束,所以你那两个下属,我已经让他们回去了,跟你说一声……没事,不要紧的,我在等康司令……一会儿开完会,他会送我回去的。好的,你也早点休息吧,再见。”挂上电话,他想了想,又拿起电话,拨出一个号码,恭敬地说道:“司令,我是明阳啊。刚才我去查资料,发现最近有些参谋很消极啊,一点都不上心,出现很多错误,所以一会儿我想给他们开个会,您要参加吗?……哦,您都睡了,不好意思,打扰您了,那我自己给他们开吧,明天再向您汇报。好的,再见。”挂完电话,他拉开抽屉,拿出枪,悄然出门。

没多大会,一身黑衣的于明辉就出现在文昌街的街头,他仔细地环顾四周,轻轻往前走去,一直到文昌街61号,他才停住脚步,左右看看没人,一纵身,翻墙进入里面。

小客厅的门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于明辉蹑手蹑脚走进,屋子里一片死寂。他持枪一直往里走,到卧室门口,探身向里望去,只见杨先生平静地躺在床上。他一步步走到床前,抬起手,敲了敲墙。杨先生猛地惊醒,翻身坐起,看到床前的于明辉,大惊失色,问道:“你是谁?”于明辉冷笑一声:“你说呢?”杨先生死死盯着他手里的枪,慢慢平静下来:“你在找谁?我是棉麻厂的工人,你弄错了吧?”于明辉咬牙切齿地说道:“杨远,是你。我没找错。”见杨先生瞪着眼睛吃惊地看着自己,继续说道:“九年前,春节期间,司令部里来了一批领导慰问联欢,你就坐在第一排。要不是那次,我还真不知道你是谁。”杨先生听罢,微微叹气,拿过烟斗点燃,幽幽说道:“你是于明辉,代号红鲤。”见对方知道自己,于明辉着实有些意外:“你知道的还真多!说!你跟保密局说了多少?你还知道什么?”杨先生没有回答,反而往外看看问道:“火鱼呢?也来了吗?”于明辉强忍愤怒低声问道:“你到底跟他们说了多少?”杨先生吐了一口烟:“渡江计划我知道一半,都说了。其他的,唉……命啊。”顿了顿叹口气:“本来我打算等他们把我的家人接来,我就告诉他们你和火鱼的名字。可惜呀,来不及了,希望他们不要为难我的家人和孩子。”于明辉一语双关地说道:“组织是不会忘记你的。”见杨先生迷惑地抬头看自己,又重重地补上两个字:“叛徒。”话音未落,带有消音器的枪口已喷出一串火舌,洞穿了杨先生的头颅。

此时的江北,陆明正急匆匆走进司令部。他见王司令已坐在里面等候他,忙问道:“司令员,您找我?”王司令表情凝重,声音低沉:“杨远叛变了。”“杨远?”陆明听后吃惊得嘴巴半天都合不上。王司令叹口气:“几天前,人就已经在长江那边了,这是个大麻烦啊!”陆明神情急切地道:“人在哪儿?我马上安排江南的同志采取清除行动!”王司令摇摇头:“晚了。他走得很决绝,连老婆孩子也不见了。没人知道他会在一夜之间消失。现在……唉!估计已经在飞往台湾的飞机上了!”陆明皱起眉头:“他手里有重要机密吗?”“有一半的渡江计划他都知道,所以我们也得重新部署了。还有,他很可能知道红鲤和火鱼的身份!”陆明顿时绝望地闭上了眼。王司令继续说道:“你马上做一次清查,杨远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动了叛逃的心思,更别说能安排他和家人老小一起消失!这一定是有人在做他的工作,你必须要尽快肃清党内的异己分子,防止出现第二个杨远!”

深夜,要塞徐参谋的房间响起敲门声。徐参谋从梦中醒过来:“谁啊?”门外传令兵说道:“于参谋长通知,十分钟以后去会议室集合,开会。”徐参谋有些烦躁:“这都几点了还开会啊?”但抱怨归抱怨,他还是赶紧起床穿衣。

待徐参谋赶到会议室,只见于明辉已经坐在会议桌中间,埋头边看什么东西边等着大家。他见参谋们陆陆续续进来,看看左右,最终叫道:“徐参谋。”徐参谋一个激灵,马上恭敬回答:“参座。”于明辉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今天,你来做会议记录。”徐参谋连忙提高声音,特别兴奋地看了一眼四周答了声是。于明辉又转向众人问道:“康司令呢?”众参谋面面相觑。于明辉有些愠怒:“没人通知康司令吗?上面三令五申,月例会要司令参加,你们不通知他,汤总办公室查出来,康司令会不好看的。”徐参谋立马起身,自告奋勇道:“我去。”谁知于明辉却疲惫地摆摆手:“算了算了,都这个点了,他老人家早睡了。你把康司令也写到会议纪要上,就别折腾他了。”徐参谋点点头又重新坐回座位上。

与此同时,孤身一人的火鱼悄然走到中山门城墙上的小缝隙边缘,拿出纸条看着。只见纸条上写着:“杨远叛变身份可定,已被我锄掉。重要信息应该没有泄露,望确认。此事因情况紧急,未能请示,请理解。另,新修改兵力部署图不日就可到手。红鲤。”火鱼神色凝重地看完,匆匆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罗美慧照例又来到文昌街的民居里。她进去后发现,卧室的门是半开着的,她狐疑地喊了声:“杨先生?”没人答应。她又走近卧室门口叫道:“杨先生?”仍是无声无息。她急忙推开门走进,定睛一看,只见杨先生的尸体横陈在地,脑门中弹,已经死去多时了。她顿时脸色铁青,颓然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江北司令部,王司令员和几位作战参谋在大型沙盘前指指点点。王司令边指点沙盘边对参谋们说:“从对江南敌人工事侦察汇总的情况看,渡江方案还很不完善,要重新周密制定。”李参谋看着沙盘肯定地说道:“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敌人江防情况并不详尽,尤其是纵深的配置不明确,这为我们准确有效地制定渡江作战计划带来很大困难,如果能搞到敌人的兵力部署图和补给方案,那就全都可以迎刃而解了。”一旁的王参谋嚷嚷道:“谈何容易。敌人还不像宝贝似的藏着,想弄现成的江防总图,我看希望不大。”

说话间,陆明急匆匆进来。王司令问他:“有事吗?”陆明看看几个参谋,没有说话。王司令挥挥手,让几个参谋出去。陆明这才凑过去说道:“杨远被干掉了。”“喔?谁做的?”听到这个消息,王司令惊喜不已。“红鲤。”陆明郑重地回答道。王司令问:“你下的命令?”陆明摇摇头:“不是。这个事情本来谁都不知道,红鲤是偶然发现的。”王司令拍拍手说:“太好了!”顿了顿又担忧地问:“可是这么做,他不会暴露吧?”陆明道:“应该没事。我会让火鱼提醒他的,以后不能再擅自行动。”王司令点头。过了一会,陆明又道:“不过红鲤最近有个麻烦,比较棘手。”说着凑近王司令,压低嗓门小声说了几句。王司令脸色瞬间严峻起来:“恋人和别的关系不一样,两个人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生活久了,很难伪装下去的。”“嗯,想不露出一点破绽,几乎不太可能。”王司令皱着眉头看陆明:“你怎么想?”“眼下是红鲤起作用的关键时刻,搞新的兵力部署图,还有日后的补给路线,他都不能动。而且,新的部署图他很快就能到手了。牵一发动全身,轻易有动作,都会有连串反应的。”王司令想了想,命令道:“让他回来。”他见陆明露出惊愕的表情,边踱步边说:“人是第一位的。他再这么呆下去,会出事的。他哥哥已经不在了,我们不能冒险。”

罗美慧回到办公室,满脸恼怒地坐在沙发上。乔三民陪着小心站在旁边。罗美慧扫了一眼乔三民,开口问道:“那天在文昌街,我让你去抢一个人的烟斗,还记得吧?”乔三民点头。罗美慧继续说道:“那个人是共产党的高级将领,手里有一大把的宝贵情报。六天前,刚刚投诚过来。”乔三民这才惊讶起来:“是吗?”罗美慧死死盯着他:“昨天晚上,他被人打死了。他的那些重要机密情报,也跟着埋在土里了。”乔三民心里突然敲起了小鼓:“处座,您的意思是……”罗美慧冷冰冰地说道:“这个人的行踪和信息都属于绝密级别,除了毛局长,只有你和我知道。”乔三民这下急了:“处座,您在怀疑我?”罗美慧点上一根烟,没有看乔三民:“事关重大,我不能不问。昨天晚上你在哪儿?”乔三民无奈说道:“就在处里。昨天整晚我都在审人,吃完晚饭进去,到现在,我都没回家呀!”罗美慧继续问道:“谁能证明?”“审讯室的人都在场。”乔三民一脸的无辜。罗美慧烦躁地挥挥手,乔三民赶紧退出门去。乔三民走后,罗美慧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她突然想起和毛人凤通电话谈杨先生的事情时于明辉曾经在场,并且和他谈过在忙江北来客的事务。想到这些,她不禁心里一沉,眉头皱了起来。她一方面不确定于明辉的真实身份,对他有所怀疑;另一方面她内心又不希望于明辉是共党分子,但目前确实只有他这个外人知晓这件事……她别无选择,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更危险的事情便会接踵而来。说做就做,她起身驱车前往江防要塞,不过她没有去惊动于明辉,而是直接去见康大光。

要塞司令部。康大光见罗美慧进门,阴阳怪气地说道:“罗处长什么时候连要塞的工作都开始上心了?”罗美慧笑着解释:“您别误会,有个事关国防部的重要事情,毛局长需要抽查一下昨天晚上全城高级军官的情况。”康大光脸掉下来,不高兴道:“你们保密局的手是不是太长了点?”罗美慧依然面带笑容:“康司令,都是工作,还请您理解。不是上级催着,我也不敢来打扰您。”康大光哼了哼:“问什么?”罗美慧犹豫了一下,心一横问道:“昨天晚上,于参谋长在哪?”“这事你为什么不去问他?”看到康大光疑惑的眼神,罗美慧用事先想好的台词应付道:“交叉询问,这是规矩。”康大光顿时不耐烦起来:“在这里,开会。”这下轮到罗美慧意外了:“开会?什么会?”“例会,给参谋们开会。”“您在吗?”看到罗美慧一脸不信任,康大光更加不耐烦起来:“当然在啦,我不在,谁给他们开啊?”罗美慧笑了:“那是。”突然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想看看会议记录,可以吗?”康大光一摆手:“我没时间,要看自己去档案室找。”

要塞档案室,工作人员把一份会议记录拿过来,递给罗美慧。罗美慧接过来,仔细翻看着。只见会议记录第一行很醒目地写着,会议主持人:于明辉。参会人员:康大光、徐荣玉……罗美慧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天夜里,在中山门城墙处,穿着风衣、戴着帽子的火鱼和于明辉相约在这里见面。于明辉压着火问道:“为什么让我回去?”火鱼看了他一眼:“这是上级的安排。你能做的,就是执行。”于明辉狂躁起来:“执行?让我在就在,让我走就走啊?”火鱼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吗?”于明辉气愤:“废话,兵力部署图马上就要到我的手里了,我现在回去,以前不是白忙活了?”火鱼叹口气:“走不走,我需要向上级请示。”于明辉嗓门粗粗地说:“请示个屁!我必须留下来。现在回去,之前所有的工作都白费了。老赵也白死了。”火鱼皱皱眉头:“红鲤同志,你说话注意一点!”于明辉不耐烦地把头转开。火鱼顿了顿还是说道:“还有,你杀了杨远,是好事。但你必须接受批评。”“为什么?”看到于明辉失望疑问的眼神,火鱼道:“擅自行动。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纪律。”于明辉急了,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知道我们大部分的渡江计划啊!”火鱼道:“功过,组织会给你客观评定的,但不能有功,就忽略……”于明辉不耐烦地挥挥手:“行行行,你们爱记什么处分就记什么处分。那个高参谋,也不用你想办法了,等你锄掉他,黄花菜也凉了。”火鱼两手一摊无奈地说道:“我们不是在前线冲锋,我需要时间呀。”于明辉鼻子里哼了一声:“反正现在也无所谓了,他在不在兵力部署图我都能拿到。还有什么事?”“你需要马上做一些相应的安排,等待撤退的命令。”听火鱼说完,于明辉顿了顿:“这样,你要是有空,帮我办点有用的事。撤不撤,我心里有数。”“什么事?”于明辉道:“前几天,有人跟踪我,手里有枪。但他被另一个人打死了,这两个人是谁,我都不清楚。”火鱼皱着眉头:“知不知道身份?”于明辉翻了火鱼一个白眼:“知道我还用跟你打哑谜吗?”火鱼想了想:“我马上查一下。”

与此同时,在一个高级餐厅的单间里,张小龙正在请郑三吃饭,二人你来我往,频频碰杯,酒酣耳热之际,似乎聊得很投机。郑三说话很小心,一直都很警惕,他放下筷子,不确定地问道:“您刚才说的话,我不是太明白。”张小龙喝完杯里的酒:“这么说吧,我想让一个人死,用什么方法最快?”郑三警觉地问:“这个人……”他还没说完就被张小龙打断:“是谁你不要管。告诉我方法就行。”郑三笑了笑:“不是我多嘴。我只是不想让您惹麻烦,人跟人不一样,下手的人特殊,也得用特殊的办法。”张小龙有些微醉,气愤地拍了下桌子:“有人抢我的东西,抢我的女人。就这么简单。”郑三想了想:“用枪。子弹上喂好毒。双保险。”张小龙点点头,满意地说道:“你们保密局,这种子弹肯定不少吧。”说到这,郑三有些为难:“卑职没有……不过,我可以去找找看。”张小龙端起酒,拍着郑三的肩膀,提醒道:“这个事,出门就忘了吧。”郑三也赶紧端起酒,赔着小心:“您放心。我的嘴要是不紧,根本活不到今天。”

吃完饭,回到保密局的郑三直接去了罗美慧的办公室,把这些报告了罗美慧。她脸色铁青,情绪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郑三站在一边安静地候着。罗美慧无奈地说道:“这个张小龙,要出问题。”郑三赔着小心问:“要不要……”罗美慧心烦意乱:“你盯着他,别让他动手。”看到郑三点头,罗美慧又重复了一遍:“盯着就行了,别动他。”郑三会意:“处座放心,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