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美慧和于明辉继续聊着。于明辉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那里是上面的压力,我这边,呵呵,时间全耗在内讧上了。”“怎么,他们不配合?”于明辉点点头:“康大光和谭公达不对付,下面的人也就阴一套阳一套,各扫门前雪,谁还愿意管别人。”罗美慧眉头一挑:“你说李长维?”“谭司令的左膀右臂,段李两个处长,随便哪个都够我喝一壶的。”看见于明辉一脸惆怅,罗美慧笑了:“谭公达谭司令是出了名的爱才,段振国和李长维这样的拧瓜,也只有在江防司令部才能得以一见。”“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庆幸有这样的机会?”见于明辉一脸苦相,罗美慧被逗得直乐:“是啊,我想接触还没有机缘呢!”

于明辉做出正儿八经的样子:“我祈祷你也和他们俩共事三年。”罗美慧直摇手:“我可担不下来。两个人吵了二十年,我再夹到中间,那可是绝对活不下去啦!”于明辉惊奇不已:“他们俩,有矛盾?”罗美慧很是意外:“你不知道?”于明辉一脸茫然:“不知道啊,平时很少和他们两个人同时在一起,我还真是不知道这两个人也会闹别扭。”罗美慧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岂止别扭,用段处长的话说,”说着模仿段振国的口气:“那是天生的冤家。”于明辉笑得不行:“看不出来,你和段处长是同好啊!”“哪里。我父亲喜欢,生前总和段振国交流,我也是那时候认识他的。”于明辉打趣道:“你没有子承父业,段处长肯定很惋惜啊!”“我一见他就头疼。”罗美慧撇嘴说道。

下午,于明辉主动去拜访段振国。他必须利用这最后的机会弄清段振国的兵力部署进展到哪一步了,是已经做好了还是仍需李长维接替。于明辉走到段振国的办公室门口,门关着。他正准备敲门,门开了,出来一个参谋。于明辉看见里面很多人,好像在开会。他正要和段振国打招呼,段振国面无表情走过来把门关上了。于明辉无奈只好离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于明辉心有不甘,又返身在楼道徘徊,等段振国过来。

大约两炷香的时间,段振国办公室的门才打开,段振国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样东西:兵力部署文件袋和一封信。段振国走着,转了个弯,跟于明辉迎面碰上。“段处长。”于明辉装作偶然碰上,热情地招呼。“于参谋长你好。”段振国点了点头回应。“你这是……”于明辉看着段振国手上的东西问道。“我去找谭司令,”段振国扬扬手里的文件袋:“兵力部署我已经做好了,打算和辞职信一起交给谭司令。”“定了吗?不改了?”“定了。”

于明辉没想到兵力部署修改方案竟然已经做好,更没想到段振国会立刻上交。他知道这份文件如果送到谭公达办公桌上,他就没有机会了。可是该怎么办,他却毫无头绪。

情急之下于明辉突然说道:“我刚才看见谭司令好像出去了,要不你先到我这儿坐会儿。”说完就拉着段振国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于明辉把段振国让进门,忙不迭地招呼道:“你坐!你坐!”段振国爽气地坐下,随手把文件袋和信放在于明辉办公桌上。于明辉边给段振国倒茶边问道:“你真的决定要辞职了?”段振国笑笑:“对呀,不是早告诉你了嘛,抢救昆曲刻不容缓!”于明辉语气中有一丝着急:“你什么时候做好的兵力部署修改方案?怎么也没告诉我一声,我这边还等着做补给路线呢!”“我现在跟你说也不晚啊。”段振国不在意地挥挥手。

正在于明辉苦苦思索对策时,只听段振国又开腔了:“下班后你要是没事,我带你去看戏。”于明辉定了定神,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昆曲唱片给段振国:“你看,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好东西。”段振国惊奇地接过唱片,欣喜若狂,爱不释手,不住地点头:“这个可是张绝版呀!你哪儿弄来的?”于明辉笑着说道:“为了这张唱片我可是费尽周折,特意托朋友在杭州找来的!”

于明辉看着只顾把玩唱片的段振国,心急如焚,一筹莫展。突然,他想起罗美慧说段李两人有矛盾。没有其他办法了,他只好尝试着看能不能从这个里面寻找机会了。于是对段振国说道:“你坐坐,我去替你问问谭司令回来没有。”段振国专注于唱片上,不在意地点点头。于明辉快步走出。

作战处长办公室里,李长维正坐在沙发上,拿一根火柴棍儿掏耳朵,闭着眼睛,掏得龇牙咧嘴的。于明辉从外面快步走进,稍事寒暄便直奔主题:“段振国要辞职了,你知道吗?”李长维淡淡说道:“不知道。辞就辞吧,懒得理他。”于明辉看他没有反应,继续说道:“他已经做完了兵力部署修改稿,这是摆明了不让你立功!”李长维这下有了反应,惊讶无比:“他这么快就做完了?有两把刷子!”一边的于明辉恨李长维不上当,继续挑唆道:“不是快慢的问题,我听人说他把你以前的东西都否了,说都是垃圾,狗屁不通……他凭什么这么说?我真替你生气!”李长维“腾”地站起来:“那个小戏子敢说我的东西是垃圾?不行,我得跟他理论理论!”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于明辉赶紧说道:“他在我办公室呢……有话好好说……”还没说完,李长维已经走远了,于明辉赶紧跟上。

此时段振国正在于明辉办公室边悠闲地喝着茶边翻来复去地欣赏唱片,手上还打着拍子,哼着昆曲的唱段。蓬头垢面的李长维大步流星进来,看见段振国,上去就指着他鼻子骂:“段振国!你小人!”段振国愣了愣,也不示弱:“你个莽夫!别指指点点的!”李长维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说!你是何居心!拿着我的心血抢功劳还说我的是垃圾,没有我给你打基础你能做得这么快吗?无耻!”于明辉进来,赶紧假模假样地上前拉两人。

段振国被说得莫名其妙:“你说谁无耻?谁抢你的功劳啦?”李长维点点兵力部署文件袋:“拿着我的东西立功!你这是剽窃!”段振国这才反应过来,朝地上吐了一口:“呸!我还需要窃你那些狗屁东西。是你自己甩手不干的,我替你完成工作,你还来倒打一耙!李长维我告诉你,我忍了你很多年了。三年前你在谭司令面前给我穿小鞋,我都没跟你一般见识!”

“段振国,说到这儿,我得跟你说明白。那次你挨的处分,是你自己跑去唱戏,耽误了上面要的方案。知道这事的人不止十个,谭司令也不是聋子,凭什么就认定非是我说的?”段振国指着李长维的鼻子:“这事就算不是你说的。咱们说别的。这个月初全体开会,开到中间,我回去拿材料,回来我的帽子就被人扔到地下,还踩了半脚泥,这事,你怎么说?”李长维脸涨得通红:“那天大家可全都在,要不要我现在把人召集起来,你挨个问问?你的破帽子掉了,怎么是我扔的?我有毛病啊?”段振国也急了,跳起来:“一进门往衣帽钩上挂帽子,我是第一个,前头没人啊,后面就跟着你,开会的时候你就坐在衣帽钩旁边,旁边一个人没有,不是你扔的,是它自己飞下来的?”于明辉把李长维和段振国摁着坐下:“有话好好说嘛,别这样,坐下说,坐下。”李长维根本不管于明辉,激动地说:“你这都是屁话!我有那个心思,直接把你帽子从窗户扔出去好不好?非得踩到地下让你怀疑?”门口两个参谋过来往里看。段振国和李长维不管不顾地吵着。段振国脸色变成猪肝色:“这种事情你没干过吗?去年新年,是谁把我的会议记录扔桌子底下的?”李长维被噎住了,顿了顿:“我为什么扔?你怎么不说前一天你在国防部胡说八道,指名道姓说我在会议上发表的意见比狗屎还臭?”于明辉一脸无奈地劝:“两位慢慢说呀,别吵……”李长维压根不理会:“说呀,那些狗屁话是谁说的?”段振国冷笑一声:“你的东西本来就是一堆垃圾!你这个人也是一堆垃圾!”李长维急了,上去推了段振国一把,于明辉没拦住,差点把段振国推倒。段振国始料未及,狠狠吐出两个字:“莽夫!”于明辉赶紧来到两人身边,苦口婆心地样子:“两位,消消气,两位……”李长维一脸不屑:“都这时候了还咬文嚼字?你个小戏子!”段振国脸色苍白,气得浑身发抖,上去揪住李长维:“混蛋!你再说一句试试!”说着两个人扭在一起。只听见李长维迭声地大叫:“戏子!戏子!戏子!”段振国狠狠冲上来:“李长维,我剁了你!”场面顿时一片混乱。于明辉一边拉架,一边喊:“来人!来人!”两个参谋跑进来,拉开两人。段振国和李长维衣服纷乱,狼狈之极。于明辉气喘吁吁,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这是干什么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段振国死死地拽着李长维:“李长维,这事我跟你没完,谭司令今天要不给你处分,这事要是没人管,那就是我跟你两个人的事了!”李长维喊着:“你不去我还得拽你去哪!走!现在就去找谭公达!”二人拉拽着往外走。于明辉赶忙走过去:“别啊,两位……”李长维看了一眼于明辉道:“放手!这事跟你没关系!”于明辉只好无奈地放开。段李二人就这样推推搡搡地出了门,在楼道里不停叫喊着对骂。两个参谋看于明辉。于明辉连忙催促:“快跟着呀,别让他们再打起来!”两个参谋赶紧跟了出去。两个人一出门,于明辉马上关上门,快速转身,来到桌边,蹲下身,在桌子下面拿出微型照相机,打开兵力部署图,一通狂拍。

李长维揪着段振国的衣领,两人推推搡搡地从于明辉办公室出来,撕扯着准备去谭公达那儿评理。原本就在于明辉办公室门口看热闹的两个参谋忙上前拉架,一人拉一个。

段振国推李长维:“松手!你松手!不用你拉,你以为我不敢在谭司令面前揭你的底?”一旁的徐参谋赶紧劝道:“两位处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李长维把徐参谋挡开,继续拉住段振国,挑衅地说道:“走啊走啊,你今天要不说你就是王八……”另一个参谋死死拉住段振国。段振国和李长维终于被两个参谋分开了。段振国指着李长维的鼻子:“你骂谁?嘴巴放干净点……等等!我忘了件东西。你等着我,别跑!咱俩一块儿找谭司令评理……”李长维翻了一个白眼:“谁跑谁孙子……”段振国气冲冲地往回走,快步走到于明辉办公室门口,推门就进。于明辉刚拍完了最后一张照片,立刻把照相机往兜里一揣,就在他坐到椅子上的同时,段振国红着一张脸,气呼呼地进了办公室的门。一句话不说,拿了兵力部署文件袋转身就走。于明辉轻轻拍了下自己放照相机的兜,坐在办公桌后面,微笑起来。

司令部。谭公达一脸恼怒地站在办公桌后面,气得猛拍桌子,大骂段、李二人。段振国坐在沙发上,表情平静。李长维站在地上,仍然气呼呼的。谭公达狠狠地拍着桌子,破口大骂:“丢人丢到舅舅家了,光荣啊。现在江防上下,都知道你们两位的风度了,多风光啊!以后出门见客,不用介绍,都知道这是那两个打架的街头流氓,多好的称谓!多好的身份!”段振国坐在一边,和李长维的反应完全相反,表情沉稳,情绪丝毫不乱。李长维不服气地翻了段振国一眼:“事不是我挑起来的,是他姓段的侮辱人……”

谭公达吼叫着打断他:“请你用你的那点脑子想一想,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两句话不对就动手打人,你跟泼皮有什么区别?啊?”李长维被谭公达的气势压住,也不说话了。谭公达在地上大步走来走去,气得直喊:“这就是我带的好兵!这就是江防的栋梁!狗屁!”看到谭公达大发雷霆,段、李两人默不作声。

谭公达拿出一根烟,放到嘴上,叼着。因为过于生气,手直抖,连火柴都划不着,划了一根,掉了,又拿出一根火柴,继续划。段振国不忍,小声地开口说道:“司令,别生气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恶心不恶心?”李长维看不惯段振国这一套,自顾自嘟囔着,还没说完,一根烟摔到了他的脸上。谭公达吼道:“给我闭嘴!”段振国看看李长维,不无得意地微微一笑。谭公达气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段振国恢复冷静,慢慢起身,整整军服,从衣服兜里掏出辞职信,放到谭公达桌上,平静地说道:“您交待我的事情,我都做完了。”说着把手里的兵力部署文件袋放在办公桌上:“司令,我意已决,您多保重!”

谭公达气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嘶哑着声音说:“走吧,都走吧,你去通知司令部上下,都解散,回家种地吧!”段振国不说话,无动于衷地听谭公达发泄。谭公达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气得又吼了起来:“去啊!去通知啊!”

快下班的时候王松山走进罗美慧的办公室,向罗美慧举手敬礼。罗美慧指指办公桌前的椅子:“坐吧。”王松山在罗美慧对面坐下,边喝水边说道:“康大光又走了一艘船的东西。”罗美慧听后有些不高兴:“你们就不会干预?”“康大光派了要塞守备大队24小时巡逻,就像是那些船主的卫队,根本不让我们进船坞,只能在码头上瞎转悠,眼睁睁看着船进船出……”王松山一脸无奈地说。罗美慧看王松山的样子不像说谎,气愤地骂道:“败类。谭公达呢?没跟他汇报?”王松山叹口气:“李长维和段振国打起来啦,他那边乱成一锅粥,还没等我开腔就被他轰出来了。”罗美慧嘴角带着嘲讽:“这就是党国的精英!”王松山心事重重地说道:“康大光这边的口子一开,以后咱们就拦不住了。”罗美慧点点头:“这个问题必须解决,我怀疑共党的情报都是从船运途径递送的,有必要的话,我会和局座一起去找汤总司令,他了解情况后,应该不会不考虑长江及南京的安危,一味地袒护康大光。”看到王松山点头称是,罗美慧继续问道:“赵钢铁的事,怎么安排的?”“已经埋了。高队长行的刑,我和乔队长都确认过尸体。黄湛的尸检结果也出来了,确实是赵钢铁下的手。”罗美慧下意识地敲敲桌子:“宣传要跟上,让共党看看跟我们做对的下场!”王松山点点头:“尸体的照片已经见报了,现在满南京都看得见赵钢铁的照片!”

深夜,于明辉只身一人悄悄来到教堂忏悔室,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卷拍了兵力部署修改图的微型胶卷放进秘密柜子里面,再小心地把开关复原,然后深深地舒了口气。于明辉知道,韩露很快就会来这里取走这份来之不易的兵力部署图,也许明天,江北的领导就可以根据它来制订渡江计划。

送完了兵力部署图的于明辉,难得轻松地走在街上。小商小贩、报童、熙来攘往的人们在他眼里此刻是那么的亲切。当他路过水果摊时,停下来买了些水果,付完钱后,一个卖报纸的小男孩抱着一大卷报纸从他身边经过,不小心碰到他,报纸散落一地。于明辉看小孩没有摔倒,赶忙蹲下来帮小孩捡报纸,满地的报纸头版头条都是赵教导员尸体的照片。他颤抖着手抓起其中一份,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