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穿好军装的于明辉从院子里走出,吉普车已经停在门口,张小龙把车门打开,侍候于明辉上车,然后跳上驾驶室。

吉普车沿着江堤公路疾速行驶。于明辉突然开口问开车的张小龙:“谭司令那边,什么反应?”张小龙把着方向盘,回答说:“听说大骂了李处长,还给了个处分。”于明辉叹口气:“谁也不想出这事,他拿李处长撒什么气?”张小龙顿了顿道:“保密局打电话向国防部投诉了江防司令部,说干扰他们的工作。”于明辉摘下眼镜擦了擦:“那康司令也肯定受了投诉了。”张小龙笑着道:“康司令才不会管保密局的声音呢!”于明辉望向车窗外,陷入沉思。

突然,张小龙一声大叫:“糟了!”于明辉大惊:“怎么了?”张小龙慌了,六神无主:“刹车失灵了!”吉普车如脱缰的野马,在江堤上横冲直撞。

吉普车已完全失去了控制。张小龙边打方向盘边大喊:“参座,快跳车!快!”于明辉身体东倒西歪地问:“怎么回事?”“快跳!”张小龙扯着喉咙叫。于明辉来不及多想,一脚蹬开车门,双眼一闭,就着车速滚了出去。吉普车向陡峭的堤坎旁滑去。张小龙拼命用肩撞开车门,乘着车门倾斜,滚出车外。吉普车沿着大堤飞了出去,轰隆一声撞到了路边的基石。

吉普车报废了,好在于明辉和张小龙只受了点皮外伤。二人相互搀扶着回到要塞。气愤不已的张小龙马上找到技术科,对吉普车进行检验,以找出事故原因。

回到办公室的于明辉很是狼狈,衣服到处是破损,裤子卷到膝盖上,腿上好几片青肿的地方。手上也有伤口。他正在用毛巾擦拭脸上的泥污,张小龙一瘸一拐走了进来,报告说:“参座,技术科有结果了。”于明辉忙问:“什么原因?”张小龙喘着粗气说:“有人把刹车线剪了。”于明辉把毛巾一丢,揉着受伤的胳膊住椅子上一坐,气愤至极地说道:“这是有人要我死啊!”张小龙继续报告:“康司令在安排调查,他说,就是把南京翻过来也要找着凶手。”于明辉伤心失望地说:“这不是第一次了,我回国才多长时间,劫持、私刑审讯、暗害,现在又是翻车……下次我看直接就是子弹了吧?太可怕了……我不想呆了,真想回美国!”

张小龙试图劝慰,可“参座”两字刚出口,于明辉就挥手打断:“是谁?是谁非得要我死呢?我的车平时都是你做日常检查,这次也是你开的车,你就一点线索也没有?”张小龙顿时有了压力,不无委屈地说:“没有啊!都是卑职的错……”

于明辉突然咆哮起来:“到底是谁呢?……是保密局的人?”见于明辉怀疑罗美慧,张小龙赶紧站出来维护:“绝对不是罗处长!卑职猜想,会不会是王松山和乔三民,上次您跟他们闹的不愉快,他们有可能一直耿耿于怀!”于明辉想了想,摇头说:“两个鸡仔,量他们也没那胆子!”

张小龙继续猜测:“那是不是国防部或者江防司令部下面那些人,他们嫉妒您身处高位,回来就授少将。他们在这儿干了半辈子也没您职位高。……或者……龙太太?”于明辉心里咯噔一下。张小龙没有注意到于明辉表情的变化,继续说道:“上次您不是跟罗处长一起去查过她的货吗,龙啸声在上海黑白两道都很厉害,是不是龙太太找人做的?”于明辉怔怔地看着张小龙,他的话无疑提醒了他。

春兰匆匆走进紫金山庄公寓。韩露急忙起身,迎上去问:“怎么样?”春兰有些失望地回答:“毁了一辆车,人还在。”韩露忧心忡忡地看着春兰说:“会不会暴露我们?”看见春兰没言语,韩露继续说道:“于明阳还真是命大,这下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春兰想了想说:“车子都成了一堆废铁,应该不好查吧。”韩露焦躁不安地在房间来回走:“这步棋没走好。下一步怎么办?”春兰叹口气:“只能和上级实话实说,等着挨处分了。”韩露突然有些不服气地说:“就算是狗拿耗子,那也是为了这个家!”春兰抬眼看看她,叹口气不出声了。

罗美慧心烦气躁地坐在办公桌后面看一份写好的调查报告。王松山小心翼翼地坐在对面沙发上,表情沮丧。罗美慧看完了报告说:“还得改改。”王松山赶紧站起来聆听。罗美慧接着道:“第二段要重写,把出事的地点改到审讯室,就说何先生要怀柔,放松了警惕,结果被共产党抢了枪。”王松山点点头:“好的,我一会儿马上改。”罗美慧想了想又说道:“还有,当时现场的人,全部统一口径。所有人都要通知到,别漏过一个。”看到王松山全都认真记下了,罗美慧合上报告,再三叮嘱道:“这份报告非比寻常,用词一定要谨慎。何先生的级别很高,他死在南京,还是在保密局出的事,不好交代。”王松山有些不服气:“可这个计划是他自己策划的,不是咱们的意思。谁也没想到会出事。”

“话是这么说,人都死了,谁会知道这是他的计划?上面会不会信我们的一面之词?不好说呀!”王松山有些疑惑地问:“何先生是谁的人?这么敏感。”罗美慧叹口气道:“他是军统的老人,上海抗战,他去了不到半年,就暗杀了三个级别很高的汉奸,被授予过两次云麾勋章。淞沪抗战打日本人,他在军统别动队,一万个人,到最后打得只剩下不到两千,子弹和手榴弹都打没了,还死守着不退。身体里一直留着日本人的两颗子弹。戴局长去医院看他,都为他哭过。后来身体不行了,才开始做审讯工作。”王松山恍然大悟:“这么说来,也是个传奇人物。”罗美慧苦笑一下:“戴局长活着的时候,在上海清查发胜利财的军统,他是呆满三年以上的人里唯一一个没贪污的。戴局长和毛局长都很器重他。”

“那怎么……到现在连个处长都没混上?”听到王松山这么问,罗美慧叹气:“水至清则无鱼。现在人心惶惶,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不用说别的地方,光南京这么大的地方,回家关上门,敢说自己没贪过钱的,不会超过五个人,你心里也有数。何先生看不惯,到处检举揭发,谁的面子都不给,大事小事直接捅上天,口无遮拦。别说处长,队长都没他的份儿。”王松山跟着叹口气:“也糊涂,也难得。”罗美慧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就算没死在共产党手里,也活不到寿终正寝那天。党国内部之腐朽,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对某些同僚来说,何先生可比共产党危险多了。”

“这事一出,他们巴不得拍手称快,还会站出来装样子,指责我们无能,让党国损失栋梁。”王松山摇头发着感慨。罗美慧无奈地说道:“你看着吧,谁喊的最厉害,谁家里的金条就最多。”听到这个王松山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真他妈憋屈!”

“他做事的有些方式我虽然瞧不上,可在对党国的忠诚上,我和何先生是相同的。就算人人为敌,我也会坚持到底。松山,希望你也是。”看见罗美慧正色,王松山也为之一振,表决心道:“王松山至死追随,效忠党国!”罗美慧点点头说:“何先生一身正气,可惜不会变通。能力再大,效果也会大打折扣,可惜了。”说着递给王松山报告,“用点心,抓紧弄出来。”王松山接过报告双脚跟一碰:“我这就改。”

王松山离开后,罗美慧便接到了毛人凤的电话,要她马上去他的办公室。她心里清楚,十有八九是为何先生的事,看样子一顿训斥是免不了了。她来不及多想,赶忙正正衣襟,走出门去。

江北。华野司令部。王司令正一脸严肃地拿着一份材料看。站在一旁的陆明说道:“我们掌握国民党江防最新兵力部署计划这事,敌人已经知道了。”王司令敲敲材料:“那这个兵力计划,肯定还要修正。”陆明点点头:“嗯。我们在想办法,拿到下一步的计划。”王司令放下材料道:“我看到这份部署计划,还不到十天,国民党就知道了,速度比我想象的快多了。”陆明痛心地说道:“我们内部肯定有鬼。”王司令问:“开始查了吗?”陆明回答:“昨天开始的,从外往里排查,现在进行到第二批了。”王司令提醒道:“要谨慎,别连一根草都没打到,反而把蛇给惊了。”看到陆明点头,王司令继续说道:“我们的人过了江,军统也不会闲着。谁发现对方发现得早,谁就不会被动。和咱们的人接头的时候,一定再加几分小心,现在每步棋都必须慎之又慎,老将不能丢,车马炮不能丢,小卒子也不能丢。”陆明报告说:“我已经取消了所有的横向联络,情报传递全部是纵向,一个点都没有特殊化,争取把失误率控制到最小。”“不要争取最小,要争取到零。”王司令加重语气叮嘱。

罗美慧从毛人凤的办公室出来已经临近黄昏,她来不及喘口气,就赶紧召开紧急会议。会议室里,王松山、乔三民和几个小头目拿着本子和笔,边听边记。罗美慧环视一圈,说道:“何先生这样的人死在南京,不是个小事。毛局长仗义,替我们把这事兜了。但何先生的身份不比一般人,这么一来,高层里肯定会有别的声音。毛局长的意思是,我们把事情做在前面,把能堵的嘴都堵上。”她说着拿出一个小本,“天网计划要扩大范围,里外都要紧。我这儿有一份名单,上面是亲共的嫌疑分子。上面的训示很明确,不能让江防出任何问题,这次要下大力气排查。六个行动小组分开查,互相之间不要打听,不要干予,不要交叉。各组的组长单线向我汇报。哪个小组出了问题,负责人一撸到底,当事人彻底清退。”

王松山问道:“查的全都是自己人?”

罗美慧嗯了一声,接着道:“共产党加大了对我们的策反工作,有些人的鞋底已经踩泥了。”听到罗美慧这么说,特务头目们个个神情凛然。罗美慧继续说道:“每个组各自要调查的人,一会我会分别发给你们。在名单之列的,他们最近一个月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工作、夫人和孩子或者周围同事的举动,哪怕官职再大,都要彻底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