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西飞行总是比向东飞行要轻松得多。西行时一天的辰光被拉长了,而东行时一天的时数被缩短,相比之下,人类的身体比较容易适应一天多几个小时的情况,再加上美酒佳肴,行程于是更加心旷神怡了。“空军一号”上有一间具有多种用途的、宽敞的会议室,今天高级政府官员和一些记者团之中挑选出来的代表在这里共进晚餐。食物像往常一样鲜美极了。也许“空军一号”是世界上惟一绝不供应冷冻快餐的飞机。机组乘务员每天要采购新鲜的食物,饭菜多数情况下是在六百节时速、八英里海拔的高空飞行中准备的,已经不止一位厨师在服完兵役之后成为乡村俱乐部或是豪华餐厅的主厨。曾经为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煎炒烹炸,这一笔写在任何厨师的个人简历上都足够靓丽。

这次的葡萄酒是从纽约运来的,是特别醇香的夏布利葡萄酒①,众所周知福勒总统不喝啤酒的时候,就喜欢这种葡萄酒。这架改装的747专机的腹部装载了整整三箱。在一道道菜进出这间房间的时候,两名身穿雪白外套的士官负责将所有进餐者的酒杯斟满。席间气氛无拘无束,大家谈话的内容都不会留下记录,谈的都是深奥但不重要的话题,不过还是最好当心点自己的言行,否则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在这里用餐了。

“那么,总统先生,”《纽约时报》的记者问。“你认为这项协议要过多久才能贯彻执行呢?”

“就如我们所说的,开端平静无波。瑞士军方代表现在已经到耶路撒冷视察各方面的情况去了。国防部长邦克正在会见以色列政府官员,以推动美国军队进驻这一地区的进程。可以料定,两个星期以内,一切将真正的运行起来。”

“那么当地不得不迁居的居民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呢?”《芝加哥论坛报》的记者就这个问题继续问。

“确实会给他们带来诸多不便,但是他们的新居将在我们的帮助下飞速兴建起来。以色列已经要求申请银行贷款,用于采购美国建造的活动房屋,他们即将获得这笔贷款。我们还会出钱替以色列人兴建一座建造活动房屋的工厂,以便他们能继续修建活动房屋。成千上万的居民即将迁往新居。离开家园多少会有些难受,但我们会让迁居过程尽可能少些烦恼。”

“与此同时,”莉兹·埃利奥特插话道,“我们可不能忘记生活质量并非只是有瓦遮头这么简单。和平也有代价,但收益一样非同小可。那些人即将体会到生平第一次真正安全的滋味。”

“对不起,总统先生。”那名《论坛报》记者扬了一下手中的酒杯说。“我提这个问题并不是想故意挑刺。我想大家都同意这次协议是天赐的好运。”围坐在桌边的人都纷纷点头。“但协议如何付诸实施确实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而读者很想了解这方面的情况。”

“给以色列人迁居将是其中最艰难的一部分,”福勒心气平和地答道。“以色列政府同意迁居自己的人民确实值得我们赞赏,所以我们必须竭尽全力通情达理地减低这次搬迁行动给以色列人民带来的痛苦。”

“哪些部队将会派驻到以色列维护和平呢?”另一名记者问。

“你问起这个问题我真是很高兴,”福勒说。确实如此,此前一个问话的记者忽略了最显而易见的一个潜在障碍——以色列一院制的议会肯批准这份协定吗?“也许你们已经清楚,我们最近重建了一支新的陆军单位,即美国第十骑兵团。这支部队已经在佐治亚州的斯图亚特堡完成重建工作,而且在我的命令下,国防后备舰队现在已经调集起军舰尽快将这支部队运送到以色列。第十骑兵团是一支拥有卓越历史的知名部队。这是一支西部片已彻底忘怀的黑人部队之一。幸运的是”——其实这事跟运气没有丝毫关系——“首任指挥官将是一名美籍非裔,马瑞恩·迪格斯上校,他是一名出色的军人,毕业于西点军校,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光辉背景。这是派驻的地面部队。而空军方面,我国将派出整整一支F16战斗轰炸机联队②,再加上一支机载报警与控制系统分遣队③,以及普通的后勤保障人员。最后,以色列同意让我军在海法港建立永久性基地,这样我军在东地中海地区几乎无时不刻都能保证有一支海军武装战斗群和一支远征军随时待命,支援所有其他军种。”

“但是当前我们面临经费的削减——”

“国防部长邦克提出重建第十骑兵团的构想,而老实说真希望我可以宣称这是我本人的想法。至于其他方面的经费,哦,我们会设法用国防预算的余额解决。”

“总统先生,这真的有必要吗?我的意思是说。在这种预算竞争的情况下,特别是

①Chablis,加利福尼亚州一种混合佐餐白葡萄酒。

②Wing,空军中比空军大队高又低于师的军队单位。

③AWACS,一种由飞机携带的军事监视系统,可以远距离跟踪大量敌机。

国防方面的预算,我们真的必须——”

“当然是必须的,”旁边的国家安全事务顾问打断了这个人的问话。你这白痴,埃利奥特的表情露出这个意思。“以色列国防有相当严重的安全顾虑问题,而承诺要保护以色列的安全是我们签订此次协议的必要条件。”

“上帝啊,马蒂,”另一名记者低声嘟囔着。

“我们将从其他领域补足这笔额外的经费,”总统说。“我很清楚自己再次回到了关于我们究竟应当怎样偿付政府花费这个基于意识形态差别的争论上,但我认为我们已经论证过政府的这笔花销一定物有所值。假使我们不得不小小地提高一点税额以便维持世界和平的话,美国人民一定能够理解并支持我们的举措,”福勒不带感情地下结论道。

记者们全都把这句话记录了下来,总统又要提出另一个增税提案。以前曾经出现过“一号和平股息”和“二号和平股息”。这可是第一次征收“和平税”,其中一名记者嘲弄地微笑着想。这个提案肯定能在国会里一帆风顺而轻松过关。她的微笑还有另一重因素,她注意到总统凝视国家安全事务顾问时的眼神,以前她就对此有点生疑。罗马之行出发前,她曾经两次打电话给莉兹·埃利奥特,而两次从埃利奥特专线电话听到的都只有电话应答机的声音。她本可以顺藤摸瓜继续查查内情。莉兹·埃利奥特家位于卡罗拉马路以外,她本可以在这幢城市房屋周围布设监视哨,记录她多久在家里睡觉,多长时间不在家。但是,这事其实跟她没关系,难道不是吗?对啊,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总统身边没有妻子,他的妻子早已去世,只要他言行谨慎,而且只要他的私生活不会干扰他处理政府事务,那么他的私生活怎样对公众就没有任何重要意义。这位记者认为自己恐怕是惟一注意到这个隐秘的人。算了吧,她心想,假如总统与国家安全事务顾问相处得那么亲昵的话,兴许是件好事呢。且看这次的《梵蒂冈协议》究竟能进行到怎样的地步吧……

亚伯拉罕·本·雅各布准将在办公室屏除了一切干扰,阅读着整个协议文本材料。他这个人平时并不容易举棋不定。他知道是多疑的心态给他带来了这些多虑。在他的成年生活中——以他而言十六岁以后就算成年了,那是他第一次为国而战——整个世界一直是个简单得超乎寻常的所在:只有以色列人和别人。而别人大多是敌方或者潜在的敌方。非常少见的几种别人成为了以色列人的合作伙伴,也许还能成为朋友,不过向以色列表示友好大多只是对方单方付出情谊。阿维曾经赴美执行过五次“对付”美国人的行动。当然,所谓“对付”只是相对而言。他从来没有故意危害美国利益,他只不过希望了解一些美国政府已经掌握了的情报,或者得到一些美国政府手里有而以色列正好需要的东西。当然,这些情报从来不会用来对付美国,到手的军事硬件也决计不会,然而美国人可不太高兴自己政府的机密被别人拐走,这一点倒是可以理解。不过本·雅各布将军绝不会因此而感到愧疚。他的终生任务是保卫以色列,而不是讨别人喜欢。美国人当然也很清楚这一事实。美国人偶尔会跟摩萨德分享一些情报。通常都是在非常不拘小节的情况下透露的情报。而在某些极其鲜见的情况下,摩萨德也会把情报透露给美国人。彼此全都很有教养——事实上,就好像彼此竞争却也拥有共同对手、共享一片市场的两家公司,有时候彼此也肯合作,但绝对不肯完全信任对方。

现在美以关系又要变化了,看来也是不得不变。美国现在要把自己的部队派遣到以色列,来维护以色列国防。美国因此必须部分负责保卫以色列国家安全——其实相应的,以色列也得负责照顾美国人的安全(这一点美国的媒体根本就没注意到)。这份责任就该由摩萨德来承担了。彼此交换情报的渠道必须比现在更加宽广。阿维并不喜欢这一点,尽管此时此刻国内简直是一片欢腾,但以色列决不能把自己的机密都告诉美国,特别是那些由他所雇用的情报员费尽心机、通常还要流血牺牲才弄到手的珍贵情报。不久之后,美国国会将派遣一名高级情报官代表前来研究合作的细节。他们肯定会派瑞安来,这是理所当然的。阿维开始动笔记录几件事。他需要尽量多地找一些有关瑞安的资料,以便在和美国人协商时能尽量对自己一方更有利。

瑞安……真的是瑞安成功地推动了这件大事开始运转起来吗?本·雅各布心想,这里有个令人困惑的情况。美国政府已经否认这是瑞安的功劳,可是有一样,瑞安在福勒总统和那个国家安全事务婊子伊丽莎白·埃利奥特面前都不受宠。有关埃利奥特的资料很清晰,当她还在本宁顿大学任政治学教授的时候,就曾经以机会均等、思路平衡的名义,邀请了一名巴勒斯坦解放组织的代表到课堂上宣讲他们对于中东地区的看法!当然,她的表现还不算最坏,阿维提醒自己,她好歹还不是瓦尼莎·里德克雷弗,那个女人曾经把一支AK-47冲锋枪高高举过头顶跳舞,只是这个婊子所谓的“客观性”已经延伸得过分了,她居然礼貌地倾听曾经在马阿罗特屠杀以色列儿童、在慕尼黑屠杀以色列运动员的凶徒代表讲话。就像美国政府大多数官员一样,她早就忘记何谓原则性了。但瑞安不是这种人……